海滨散文||顺木之性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海滨散文||顺木之性
竹篱小院深处,老人日日与草木为伴。晨曦初上,他已立在花木丛中,手持银剪,目光如尺丈量着枝蔓。那些枯瘦的枝条在他手下簌簌而落,如同割舍一段段窒息的过往。老人修剪花木,如同梳理人生的羁绊,只留那些自由舒展的脉络。
院东角一株藤萝攀附老槐而上,枝叶缠裹如同禁锢的拥抱。藤蔓愈缠愈紧,槐树皮上勒出深痕。老人凝望片刻,银剪如闪电般落下,藤蔓应声而断。
断藤处渗出清泪般的汁液,槐树却仿佛在微风中长舒一口气,枝桠重获舒展的轻盈——原来有些缠绕,非断不可;若纵容共生成了共毁,反是双重的辜负。
篱笆外常有邻人驻足闲聊。老人从不主动迎客,只专注于修枝剪叶。偶有老茶友踱步而来,他便从屋内端出粗陶茶具。两人对坐石凳,茶烟袅袅,言语却疏淡如石缝间偶然滑过的风。
有时茶凉了,客便起身告辞,老人只颔首相送,目光里无挽留亦无失落。这般相处如行云流水,来去自在,倒比那些刻意堆砌的热情更觉熨帖。
一日,邻家送来几株新苗,欲植入老人院中。他细察苗叶,摇头婉拒:“此花生性喜阳,蔽于我院竹阴下,必萎靡不振。”邻人执意相赠,老人只得收下暂置篱边。
未几日,幼苗果然垂头丧气,叶缘泛黄。老人轻叹一声,将其移栽至篱外阳光充足处。不过旬日,新苗便挺直腰身,向着光亮处蓬勃生长——原来勉强安置的缘分,终究彼此耽误;顺其本性而处,方是慈悲成全。
盛夏黄昏,老人坐于藤架下纳凉。架上紫藤经他修剪,枝叶疏密有致,筛下斑驳光影如碎金洒落。晚风穿行枝叶间,沙沙声似有无声的对话。
老人闭目聆听,仿佛听见草木舒展筋骨的轻响。这藤蔓与支架之间,既无窒息缠绕,亦非全然分离,只在恰好的距离里成就彼此——藤蔓得以攀缘,支架亦无被缚之痛,各自生长,自在相依。
石阶缝隙里钻出几茎野草,老人亦不曾拔除。任其沐风饮露,在砖石间自成一方绿意。野草虽微,却也擎起细小的花朵,于无人处自开自落,为冷硬的石阶添了柔软生机。原来最舒适的关系,有时竟如石与草般,互不苛求,彼此容留,在无言的共生中各得其所。
暮色四合时,老人收拾工具归屋。回首望去,院中花木各安其位,枝叶在晚风中自在摇曳,彼此留有余地,亦互映生辉。竹篱的影子斜斜铺在泥地上,如一道温柔界限,隔开喧嚣,围护这一方清宁小天地。
此情此景,恍然彻悟:舒适的关系原非烈火烹油,而是微火慢炖的日常。它如疏影筛下的光斑,不灼热却恒久;似篱边自在生长的藤蔓,有缠绕亦有舒展;像石阶缝隙间的野草,无人关注却自得生机。
真正的相伴之道,在于懂得何处该修剪,何处该留白,更在于明白:有些缘分,需移栽于更广阔的天地才能存活;而有些自在,恰在各自安好的静默相望中悄然生长。
竹篱之内,万物有度;人生海海,情谊如枝。莫使藤蔓纠缠成困,莫让阳光吝于分享。留一隙风可穿行,存一寸土容生长,如此,各自的生命才能舒展成彼此眼中最安然自在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