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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颂

2018-03-30  本文已影响14333人  谢明朗

1.

我,四十二岁的中年油腻男子。

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在M电子公司供职,从恋爱、买房、结婚、生子、买车、升职小组长,在这里工作了二十余年,直到上周五下班的时候,人事部的海小姐拿着一个信封匆匆忙忙的跑来,非常抱歉的通知我,我被辞退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分内的工作我都很少出错,一周加三次班,每个月拿着一万块的工资,房子每个月还三千五百块,儿子的补习班每月一千五,女儿的钢琴课每月两千块,剩下的全部交给妻子补贴家用。

我什么都没做错,但却被公司开除了。

周末的时候我思考了良久,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妻子。周一一大早,闹钟滋啦滋啦的叫起来,妻子白胖胖的身子在我的怀里转了一圈,五分钟后,她下了床,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去厨房做早点。我换上她熨好的西装,坐在桌边等着吃早餐。两个孩子已经开始换鞋准备出门去,妻子说,“天然气账单前些天寄来了。”

“那我一会儿就交。”

“水费账单也贴在冰箱门上了。”

“知道了。”

“还有,”妻子端着二十二年都没变过花样的煎蛋摆在我面前,“隔壁贺太太叫我和她一起去办张美容院的会员卡,那个海藻精华的涂脸油效果真的很好啊,我身子上也要涂,秋天一来皮肤都紧绷绷的,大概半年的要八千块吧。”

我盯着眼前的煎蛋,七分熟,里面的蛋黄永远都是半生的流质。

一口吞下,又一气喝完像鼻涕一样的藕粉。我拎起公文包,向妻子打了一个招呼,和往常一样走出了家门。

不用去公司上班,好像世界都大了很多。楼下的信箱里有一封来自体检中心的超大份体检报告,我抽出信封攥在手里,漫无目的的在通往街心公园的路上走着。

啊,被解雇的事情究竟可以瞒妻子多久呢?我胡思乱想着,晃悠了将近两个小时,最后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一屁股坐在灌木丛前的长椅上。天上飘着轻薄的云絮,气温适宜,周围的植物和泥土散发着清爽的香味。

我随处看着,撕开了体检报告,一切指标都是良好偏下,生殖健康的部分用黑色加粗印着:阳痿。想一想,我也到了阳痿的年纪。

被开除,雄风不再,略微秃顶,背着二十五年的房贷和车贷,还有全职太太和两个孩子要养活,下一份工作在哪儿、做什么、赚多少钱,一概都不清楚。

我,四十二岁的中年油腻男子。前途一片黯淡。

2.

我,二十一岁的十八线男模特。

经纪人黄告诉我他确诊的事情时,我正在忙着给一个时装秀的监制口交。从我的角度看,他的喉结正爽的上下滚动,两只眼皮合不上的露出一条眼球的白色。

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需要工作而已。

手机轻轻的震动了一下,我正吐出嘴里浑浊的液体。黄的简讯就几个字:真的是AIDS。

监制提上裤子,把我的简历拿在手上看了看,心满意足的说,下个月的秀多给你安排一个单独采访。我低着头跟他小声说了谢谢,他的皮鞋已经踩着北欧的白色羊毛毯无声无息的走出休息间。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烂的时刻吗?我摸出烟,叼在嘴里,口腔里很腥,像是含过一口铁锈和火药的粉末。世界还是好的世界,只是我的心在静悄悄的爆炸而已。

顶着年度新晋男模的身份,实际只是个薪资被公司和经纪人克扣到只够交房租的衰人,只能称之为瘪三中的三流瘪三。黄无聊之余最爱做的就是让我穿上高级质感的衣服,化好妆,摆出性冷淡的脸,又去迎合他做那些艳色下流之事,简直是卑鄙无耻。看到他确诊的讯息,我恨不得冲进他的办公室,把他珍藏的红酒兜头浇下庆祝一番。

但是很遗憾,我这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模特,应该同样逃不出相同的厄运。

我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一步一步走出了银座的旋转门,一路上那些金领佳人抱着文件夹和电脑匆匆忙忙从我身边擦过,她们的喉咙里都抑制着沉沉的低呼。

大脑全是蛋白质的女人,你们谁能听见我苟延残喘的哭泣啊拜托!为了争取多一点的镁光灯,我天天拼命饿着肚子健身塑形,吃着没有味道的减肥餐,结果上个季度的杂志封面还是给了看着像混血的纯血统亚洲人,为了颁奖的时候五官更深邃,掏出所有积蓄去做了眉骨和下颚矫正,结果却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告诉我自己是AIDS携带者!

最红的艾滋病男模特!也许我只能这样丧心病狂的上时尚杂志的头条版面了吧,谁会真的关心我的心情呢。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红男绿女走过。头顶上是晴空万里的蓝天,双腿不自觉的带着我往前行走着,拐过了银座区,又路过便利店买了些快餐,一直走到街心公园的中心,我心里的焦灼和恐惧才微微减轻。周围的绿植喷发着草本的香气,阳光很薄很透彻。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上班族,我慢慢走了过去,把塑胶袋放在中间的空位上,掏出一份鸡胸肉蔬菜沙拉吃起来。

冷藏食品的口感袭击了我的味蕾。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吃一份廉价的快餐到何时。

“反正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旁边的大叔突然驼着背感叹道。

我回过头看着他几乎快要掉光的头顶,突然觉得他的感叹带着寥寥无几的热忱和失望。那一瞬间,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这个世界真的还存在比我还悲惨的人物。

我,二十一岁的十八线男模特,似乎遇到了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3.

我坐在椅子上,即使一个上午都没怎么劳动,快到中午的时候肚子还是叫了出声。

一个很高的男青年拎着塑胶袋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他拿着食物不紧不慢的享受起来。这个时间还坐在公园的年轻人,不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就是逃学的烂学生吧。他们的未来还有无数种我嫉妒的可能存在着。

年轻真好。我脑海里想着,反而是我这样的无业游民,再就业何处都是壁垒吧。

“反正像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我不禁感叹着。旁边往嘴里塞着食物的青年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打量了我几眼,我也回过头去打量他。不得不说,他长着一副作为男性都嫉妒的面孔。

看来是个小白脸。我默默嘀咕着,转头把体检报告揉成一团。一听乌龙茶递到了眼前,那个男青年等着我接下来。

“我是Q,”他像电影里一样,随便用了一个很神秘的化名,“给你喝。”

我呆呆的接过了他的好意,想不通他究竟要做什么。

“今天我刚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他一边咬着嘴里没有沙拉酱的沙拉,一边轻轻说道,那语气就好像在说他觉得天气很好一样。

我手里的乌龙茶一下没有握紧,掉在腿上顺着膝盖滚到了地上。他停下咀嚼,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捂着肚子拼命的笑了出来。他一直笑,食物呛进喉咙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很用力很拼命,好像再不笑就没机会再笑。他的眼角飚出泪来,鼻孔淌着鼻涕。但他还在强硬的笑着。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才慢慢的问道,“艾滋病人就那么让人怕啊。”

问句问的像肯定句。我起身捡起那瓶滚远的乌龙茶,把公文包里的纸巾拿出来给他擦眼泪。他像孩子一样捂着自己的脸,滔滔不绝的说着,“我走了三十多场秀,一直努力争取每一个机会!我都有按时定年度出游计划,给姐姐打钱!连上门推销的粘人虫我都有跟他们签一年份的牛奶!为什么要落在我头上,我也不想做那种事情啊,混蛋!混蛋黄!黄是王八蛋!”

我坐在旁边,抠开饮料的拉环,喝了一口,无糖的乌龙茶真的是难喝爆了。

Q在旁边像念经一样哭诉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大概弄明白了,他是个被压榨、渴望成名的小模特,好可惜在潜规则的时候被无良经纪人染上了AIDS。但是反正皮肤接触也不会传染,我才心安理得的喝下了他的饮料。

他终于停止了发泄,这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了。他擦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哑着嗓子问我,“大叔,我都给你讲了我的事情,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你的事情吧。”

我看着他撕开一罐脱脂牛奶,抽抽噎噎的望向秋千上的几个孩子。

“我啊…”我还是不太适应和一个陌生人,尤其还是比我小那么多的陌生男性诉说我的苦衷。中年危机这四个字就完全够形容我目前的处境了。“我啊….”

我吸了口气,试图再次说服自己说出所有的不幸。Q的手机滴滴的响了起来,他看了简讯,几口喝光了牛奶说道,“大叔,我有点事,明天我们还约在公园这里好吗,你告诉我你的故事!”

然后他大步跑出了街心公园,消失在街上。

4.

我跑回经纪公司,楼下已经被狗仔围得水泄不通。刚要扭头从员工通道遁走,那些烦人的苍蝇就抢先看到我,把麦克和摄影机伸到我的嘴边脸边,无数的声音都在嘈杂的交织着。

“你的经纪人黄已经在博客上公开自己确诊得了艾滋,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你知道他感染艾滋了吗?”

“作为他旗下的年度新晋男模,你和黄是否真的存在传闻中的不正当关系?你是否已经去医院检查自己有无感染?”

“黄在博客中公开承认的几个有不正当关系的男模中出现你的名字,你承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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