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何期(二)
【你知道月食的机理吗?】
【我现在看你就像在观赏月食】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大笠的脑洞,他总能用一些令人觉得很新奇的描述方法,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可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跟上他的思路,于是只得回了他一串问号以求解答。
过了一会儿。
【你个笨蛋】
【就是说你被别人挡住了】
看着他回复来的两条消息,我惊愕中有些不知所措。
因此,本来就不怎么愿意出现在他们合唱训练教室里的我,为了避免与大笠之间的尴尬偶遇,在每一次布置好排练教室后,便会退居门外,拒绝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尤其是暴露在那双可能装有追踪系统的目光里。
那时的我虽然不排斥在网上与他畅谈,现实中却是下意识不愿与他结识,便想以此来降低我在他生活️中的出镜率,也是希望降低他对我的这种短暂的热度。
然而第三天。
【你可真是重度网瘾患者,走过路过都能看到你在玩手机】
收到这条消息时我正坐在教室里,震惊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自己并没有处于幻觉中后,我将一串带有强烈惊疑情绪的问号发送了过去。
【????你从哪儿看到的?】
大笠大概也觉得很巧,沉着解释道:【刚下课,回研究生室的时候经过你们教室门口,刚巧看见你在桌子前玩手机】
我???
古人诚不欺我?无巧不成书。冬天的教室由于寒冷,八百辈子也不会开门通一次风。就通这一次,竟让这家伙一眼就看到我了!
什么眼神啊…简直了…
我呆滞地看着手机,只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忙碌的课程与学生组织工作交杂在一起,它们仿佛在暗暗较劲,每一天都在刷新着我承受能力的极限。
那时候课程紧,任务重,每天起床都意味着一天连轴转生活的开始。有一段时间里,就连吃午饭对我来说,都已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于是大笠推荐我备些零食在教室(我们有自己固定的专业教室)。
而与大笠结识很久之前,我便也有一个关系极好的网友小姐姐(我称她七禾,因她名字里有一个“颖”字),也是经常关心我那阵子的生活状态,早早便为我囤过各种全麦吐司面包等。
于是我自豪地告诉大笠:【囤了,一箱面包】
我怀疑大笠计划落空了,他如此回应:【你该不会一直有别的男生帮忙囤货吧】
我一时失言:【女生买的…】
说完,我又觉得仅仅一个省略号表达不了我那种无语的心情,便又单独发了串省略号过去。
大笠也意识到了我强烈的不满,回道:【干嘛这么警惕啊我的天】
到底是谁警惕啊?我内心狂躁,默默扶额。
当时我正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和学院领导一起协商解决合唱队伍裁人的事,腹中饥饿,两头焦灼,有些接不下去他的调侃,却见他突然道:【完了,我跟你说话钥匙落寝室了,门关上了】
得此消息,我终于不厚道地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心情。原本因为各种事而烦闷的心绪也突然有了好转,于是美滋滋地回道:【谢谢,开心了】
果然快乐还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晚一点的时候大笠向我详细打探了一下七禾的相关信息,得知我们是从soul上认识的以后,他还表示有些惊讶:【果然有人正经用这个软件…你是不是以为你单身30年以后可以灵魂出窍?】
我暗叹直男是万恶之源,努力压下想要暴起的冲动回复:【我以为我天煞孤星,下凡历劫的】
他接口道:【我出个金身来拯救你吧】
原本组织的百人大合唱,只要求队伍不少于100人,而没有上限要求。学院为了求稳,第一次刷人后留下了125人。却不想比赛前一周校里临时下了通知,要求合唱队伍必须正满一百人,多少均要扣分。于是又使得我们不得不大动干戈,再次安排起了第二次刷人。
然而那时的训练已坚持了将近一个月之久,临上场前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退出队伍。毕竟大家都不想这一个月以来的辛苦排练白费。领导决定让每个人单独过审,再决定最终名单。
大笠说他对于这项活动,一开始是死不愿意来,后来是死不愿意走。他对我表示,他有自信绝对不会被刷。
在他被老师点名去审核的时候,我默默地背过了身,闭上了耳,假意与部内学弟学妹攀谈,将自己置身事外。
那时我对他在现实里到底是如何样的人毫不在意,所以我选择置之不理,也是逃避面对。
逃避面对什么?可能是怕他不符合我设想的样子,也可能是怕一旦真正见了面,那些基于网络社交上的朦胧感与神秘感的流失,会使我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与他畅所欲言。
从小深谙网络社交道理的我,对此感受颇深。以往那些关系甚好的网络朋友们,我从未在意过他或她们的相貌,只觉得思想高度契合,聊起话题来舒适而放松,不需要太多赘述就可以互相理解包容,那样的关系,是不需要我与他们的现实有任何牵扯的。
可是对于大笠这种特殊情况,我有些罔知所措了。
我们认识的初期,我对他虽然冷漠居多,却也要承认自己在被他有趣的内在吸引。无论是坦诚的性格,还是奇思妙想的脑回路。我对他抱有一定的期待,期待他更多有趣的一面,也隐隐期待着他也许真的会是那个能够突破我的防御,破冰而来的人。
我害怕幻想被打破,在没有足够了解的基础上,贸然相认只会让人心生畏惧。
自从他意外得知我们的教室竟在同一层楼,便时时想着约我晚上一道回寝,我回复与室友已约好结伴,以此拒绝他的邀请。他也从未灰心,每晚会继续与我寻找共同话题,毫无影响。
很快我们就发现了新的共同爱好——王者荣耀。
大笠其人果真奇人,与别人打游戏撩妹的方式不同,他不是带你一起打别人,而是拉你去solo,也就是和他对打。
有时候我不禁感叹,还好我是个打不服的人,对游戏也算是有点研究,不至于在和男生solo时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遇到英雄克制时可以轻易将其追杀,不然在这家伙solo战术的打压下,我们两个可能早就凉了。
游戏这种东西,打一打就容易上头。输了会想赢回来,赢了还想继续赢,结论就是上手了就基本停不下来了。
大笠的王者生涯就是因为一个妹子而开始的,而遇见了我,让他把后来搁置的游戏又捡了回来。
男生打游戏不同于女生,女生选择游戏任务的一切标准只有一个——好看,而男生更喜欢研究游戏机制,发掘游戏战术。于是在游戏这里,他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日常聊天中,他也总会冒出三言两语来对我进行夸赞或表达好感,而我基本选择性视而不见,在话题的边缘寻找突破口转移方向,起初他注意不到这个细节,久而久之,他也终于发现了我这个特殊的路数。
他说:【你这种行为,无异于烤兔子让我闻味道但不给我吃】
我说:【所以我们还是做兄弟比较好】
他说:【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
我说:【我只知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他无奈:【你这样容易性取向歪曲的】
我调侃:【那我做个性冷淡好了】
我还是致力于让他放弃喜欢我的想法,我自己没做好准备,也确实不需要恋爱。
从小到大,爱情对我来说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存在。曾经我也对爱情憧憬而期待,然而身边的人和故事,已经磨平了我对于它的向往。
我眼中年轻人们的爱情冲动而不负责任,昙花一现,黯然凋零,并认为如果注定是没有结局的故事,又何必尝试,换来自己一身伤痕。
也许友情比爱情要来的更可靠。它不需要时时存在,只需要偶尔作为生活的调剂品,便能够满足绝大多数人的情感需求。
我这人不信鬼神,却信命数,这命数不是指被生辰八字算得的命数,而是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样的安排。
我也和大笠调侃过类似的话题:【我算过命,说我会遇见一个不是玩意儿的】
大笠直接发来了:【算命不准】
过会儿他又补充道:【你这一句说的,我又不能承认我不是个玩意儿,不然的话你还会说你命里没我,这无异于我在反向弹弓,自打自眼】
我笑谈:【高端操作吧?秀你一波】
他道:【输赢无所谓,重要在气势。我跟你不过是王先生遇见玉先生,比你差一点】
我被他一箩筐的段子堵住了口:【就你说辞多】
他坦言:【三板斧罢了,总有江郎才尽的那天】
我依言:【我倒是好奇,那时候你还怎么聊天】
他说:【无非柴米油盐,比如:你在哪儿?去做什么?跟谁?什么时候回来?】
那样的生活状态会到吗?什么时候能到?我不敢想,暂也无心顾及,只待一步一步,恭迎结果。许是我终于拂了他的热度,又或是,他终于进了我的心里。
大笠说初见我的第一印象以为是强势,后来发觉我是外强中干。我不满意他的说法,以为他在说我看似强硬,实则心软。哪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软肋呢?我不置可否。
他说:【我觉得我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我疑问:【什么问题?】
他:【如何跟你正面接触,突破你的保护罩】
我承认:【这问题难,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他:【强行破解,大概风险太大,可得陇望蜀,人之本性】
他有时候坦诚得不像话,也容易让人不知所措。
我不知作何答复,只得转移话题,摆脱这个棘手的问题。
可我没料想到他的计谋来得那样快,这一话题的第二天,便被他无形中下了圈套。
他:【我能求你一件很困难的事不?】
我:【现在?】
他:【不,一会儿集合的时候】
我迟疑了片刻:【你先说】
他:【一会儿比赛来不及吃晚饭了,肚子空空的会没有力气发声。所以…你可以把你囤的粮食带给我一些吗?】
语气之诚恳竟让我丝毫没有怀疑这家伙的图谋不轨,虽然惊讶于他为什么会选择找我,但我从未想过这会是他用来突破我防御的第一步棋路。
起初我是拒绝的:【我…都没打算吃…】
他委屈:【不需要太多,你平常的一人份,(配合小皱眉的表情*2)我肚子一饿,什么都想不起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看破不说破,经过几次畅聊,我与大笠的关系已经不至于到,可以让我对他完全置之不理的态度,于是我选择了妥协:【我教室里有面包,我看看吧】
他得逞了:【好了,就是这个请求,谢谢老板】
那是正式比赛的那天晚上,我安排着所有队员在各个教室准备上妆,同时作为舞美队员的我也要准备上台表演。我将给那家伙准备的面包,一直放在了化妆的教室里,而后等待我的御用化妆师宫宫来对我进行改头换面。
宫宫是我大学期间难得的挚友,我们虽然在大学迎新时相识,即第一对互相认识的同学,可我们在大一那年里的交往,却一直不愠不火。
那时我们分属于不同圈子,虽然结识得早,但是固定座位距离远,也一直并没有什么机会深交。
直到,我们在一次调座位后,无意间成为了前后桌。在学生组织中,也共同担任起了关系较为密切的两个部门的部长。至此我与宫宫的日常交流日益频繁,也逐渐成为了对方在大学生活里的,那位不可或缺的挚友。
宫宫下笔如有神,恨不得在我的脸上雕出花来:“今晚,我一定要你成为全场最靓的仔!”
我无心在此:“御用化妆师随便几笔就能让我艳压群芳。”
她满意地笑着,我却思考着一会儿该如何把面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悄无声息地给那个给我添了麻烦的人送去,然而内心也在忐忑着:终于要正式见面了吗?
正式见面这种说辞对于我和大笠来说,似乎有些奇怪。
事实上我们每天都会在排练中擦肩而过,只不过他认得我,而我不认得他。
对于他而言,这次接触不过是能够单独与我有交集的一次机会。
可对我而言,这次机会可能就是“网友见光死”的车祸现场。
我大概是个颜值至上的世俗人之一。
尽管我不愿以相貌去评判他人。
可大笠从一开始便是以一种特殊的身份,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之中,使得我对他不由自主地便产生一些朦胧的期待。
【你在哪儿?】
他终于来了。
【404】
我沉着回应。
【那我去走廊】
我站起身来,拿上了推动这次见面的“元凶”,见宫宫已去为他人忙碌,得了空子便走出了教室。
我不认得他,但隐约知道他的身型,在统计服装表格时有留意过。
走廊人并不多,我一眼便找到他了,只是他竟没认出我来,让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判断失误。
终于,目光交汇,在他怔愣的神色下,我认定我找对了人。
“你没直接找到我,不会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吧?”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我冷静应对:“你不也没认出我?”
他一时语塞,有些窘迫:“你化妆了,还摘了眼镜,第一眼我还真没看出来。”
我无视他的发言:“面包拿好,我回去了。”
说着,没有多做逗留,我转身便退场了。
我不知道他后来的目光有没有追随着我进门,只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安心落幕了。
回顾刚才见面短暂瞬间,我与大笠的对话只有三言两语,但足够我至少瞥一眼这人的相貌。
我只认得他还算白净,五官也算端正,便没有再研究其他细节了。
简而言之,在我的预判以及期待之内。
我这一颗心,也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如释重负。
我乐以见得,这一面相见还算风平浪静,没使我生出什么抵触情绪来,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好漂亮啊你】
手机传来了他的消息,我平复心绪,落字回应:【御用化妆师出品】
插曲结束。
接下来,便是一晚上的赛事准备了。
我们这场赛前准备战打得辛苦,可我也大概早早料定了结局并不会完满。起初我还担心于成绩的优劣,后来心态也逐渐归于平淡。这种活动准备得多了便会发现,事实上真的不是每一次努力都能取得回报,然而只要全力付出了,便会问心无愧。
那晚我们的成绩并不好,可我的心态整理得坦然。
当晚比赛结束。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会在懊悔吗,还是说有一种解放了的心情】
我回复:【卸妆,准备玩耍。心态后者偏多,老师们也许比我失望】
他回复:【我也后者居多,不过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失落】
【毕竟期望很大】
我们每一次付出都会期待能有最高额的回报,久而久之,却会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万事都习惯于做最差的打算。我们逐渐发现,期望越高越容易失望;而期望降低,得来的往往是意外的惊喜。于是我们越发擅长降低自己的欲望,以获得最少的失望。
大笠大概也发现了我还算完好的心态,选择了转移为轻松的话题:【寝室五个人,我却在听着八个人的相互关心】
我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出言调笑:【?就你single dog 呗】
他略微尴尬:【那个,首先,你既然理解了,就不要发问号;其次,理解了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我调侃得逞,解释道:【一开始没理解,后来理解了(配以大笑)】
他无奈:【然后偏要打出来嘲讽我一下是不是?你等着哦,一会儿打野你一个buff都没有了(笑哭)】
我狡辩:【没,同情你一下】
他不认:【原来这是同情的意思啊,谢谢赐教了】
于是,我终于决定正经安慰一下他:【没关系,我们寝就比较厉害了,all the single dogs】
他笑了:【你们单身传染】
我依言:【单身重灾区】
后来我们便转移战场去打起了游戏。
他也终于回归了正常套路,跟着我一个菜馆出身的打野尽职尽责地辅助为生。怕我牺牲了,有时会闪现来支援,或是有时发现我战场牺牲后,会故意送了自己的人头,美其名曰:【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有着这么个有趣的人物作陪,连打游戏都确实比平时风趣了很多。
我会在游戏中,能够与他更为放松的调侃交流,不过遇到那些刻意的调侃陷阱,也会假意充耳不闻,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游戏过程中,逐渐与他更为熟识了。
连我自己也有些没注意到,那时候的我,已经可以很容易和他开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