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干倘卖无
这个季节的天象个小孩一样任性，刚刚还是瓢泼大雨，转眼间太阳又露出笑脸。
阿园坐在潮湿的临时库房里，看着门口从那水管倾泻而下的雨水发呆。
这个临时库房是铺面的毛坯房，顶层是一个大平台，大概是平台的落水管不通畅，库房后面老是往外冒水，阿园请示上级很多次要求解决，但她的老板认为，那属于土建部门解决的范畴，只让人从房顶搭了条临时排水管。
那只排水管烟囱般从天窗上伸出，还没挂几天，又被甲方以有碍观瞻转而向内。于是，每至落雨时节，阿园只能缩在库房角落，观赏挂在门前的瀑布了。
下午没什么事，阿园坐在那里无聊地刷着手机，偏西晒的太阳斜斜地照在脸上，她感觉脸皮被撕开般的疼。
裸露的小腿传来一阵瘙痒，一只大花蚊子正抖动翅膀撅着屁股叮得起劲，阿园啪地一巴掌，小腿麻酥酥地疼。
别老坐在这潮湿地方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人来，出去转转吧。她对自己说。
阿园入职这家装饰公司已经三个月了，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南方打工。原以为回到家乡凭着她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可简历发出去几十份，都如泥牛入海。
求职的过程让她明白，职场对于她这样年龄的女人很不友好。可无所实事的日子实在难熬，后来总算有家公司能接收她，这让她喜出望外，哪怕只是做一名工地上的仓库管理员。
这是她第一次在建筑工地上班，她从没想过建筑工地是这种样子运作的，两个多月过去了，工资却是一分钱未曾到帐。
人家解释，在工地做事的工钱，总是得等工程完工后才能结清。她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人，既然大家都等得，那她也没问题。再说这年头能找份事做实属不易，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
金晃晃的阳光照在身上，她不由得眯起了眼。工地上空荡荡的，连做绿化的园林工人都不见踪影。阿园无聊地踢着门前的一只空矿水瓶子，准备去楼内施工现场转转。
坐在高层的楼内，总比坐在那库房里晒太阳凉快。她想。
空瓶子在地上滚跳蹦跶着发出空洞的咣当咣当声，骤雨又晴的空气并没有丝毫的凉意，地面上的水份被夏日的太阳晒得直往上冒着热气。
阿园感觉那热气顺着她的裤管往身上窜，她双脚快速交替着踢向那瓶子，似乎只有那样才能将那热气从脚下赶开一般。
工地上的饮料瓶还真不少，阿园踢着踢着，脚底下的瓶子便连成了串。成了串的瓶子踢起来不蹦跶了，只赖在地面发出嗞嗞的响声。
不如去捡空瓶子吧，一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二来还可以去废品店卖点小钱。她又想。
她找来一条编织袋，先将那几只装进去。直起身子，目光向四周快速掠过，心里默念着，瓶子，空瓶子……
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瓶子，此时与她捉起了迷藏，怕她似的都躲着不见了。
拎着袋子，在工地上寻觅着能在阳光下发亮的东西，她似乎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
管它呢，我只是为了好玩。她自我安慰。
有两个小人却不安份地在她的脑海里争执不休。
不要自欺欺人，你不是为了钱嘛。一个声音道。
这能值几个钱？我有这个必要吗？另一个声音反驳。
算了吧，她停下脚步，有这功夫还不如坐哪儿凉快去呢。
然后你又端着手机没完没了地刷？一个小人讥讽着，你就是个懦夫！我就料定你不敢迈出这一步，你害怕丢面子。
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她自嘲地笑笑，忽然觉得自己对着空气傻笑样子肯定很呆气，忙环顾四周，周围依然平静如初。她觉得好笑，捡个废品如临大敌似的。
她赌气走入昏暗的楼道，那些空瓶子如同沙滩上的贝壳，散落在灰蒙蒙的尘土中。她拨开尘土，一个，两个……
她越捡越顺手，有工人好奇地打量着她，其中一个常与她打交道的民工笑呵呵地递给她一个空瓶子，说道:大姐辛苦。
她感觉脸上发烫，也不知是晒的还是燥的。接过瓶子，豁出去似的，厚着脸皮问向看热闹的人：有空瓶子吗？
收获颇丰，装了满满一袋子，拿回来数了数，总共五十八个，好数字。她想。
阿园断断续续地捡了十多天的空瓶子，就堆在库房挂着瀑布的那个角落。
眼见越积越多，她决定出库了。为了纪念这次拾荒成功，她特意发了个朋友圈，有点跟自己较劲的意思。
有朋友调侃：光收空瓶子不行，应该考虑多方经营。她答：是有拓展业务打算。
那些瓶子卖了十元钱，废品店里的老板娘一再强调，她收阿园的瓶子有点吃亏，若按数量计的话那堆瓶子值不了十元。
阿园欢天喜地地接过钱，她有好长时间没摸过钱了。那崭新的票子拿在手上，散发着好闻的油墨香味，恍惚间她有种类似过年时拿到的压岁钱的感觉。她将钞票仔细叠好塞进皮夹里，决定周末回家买点吃的犒赏自己。
周末照例回家，想着自己卖瓶子得来的钱，她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谁能料想得到，她有捡废品卖钱的勇气，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勇敢感动了。回去得跟女儿好好唠唠，现在的年青人哪，都不知道锅是铁做成的。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卖西瓜的小货车，现在的东西真是精致，连西瓜都长得这样的小巧玲珑了。她惊叹着，决定用卖瓶子的钱买上一只，然后回家跟女儿显摆一下自己的成果。
掏出皮夹子，她却找不到那张十元大钞了。急着将皮夹翻了个底朝天，那票子蒸发了般的再无踪影。她怔住了，坐公交车刷卡时，她还见到那张钞票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她放下西瓜，失魂落魄地回家，女儿见她两眼发直倒唬了一跳，听完阿园的叙述，女儿笑了：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掉了十元钱嘛。我给你一百，够你买十个小西瓜。
阿园没好气地反驳：你知道个啥？！那是十元钱的事吗？我就奇怪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