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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书”的时代

2017-02-18  本文已影响566人  敏也

“小人书”的时代

曹瑞敏

  父亲总在午饭后的炕上仰躺着看书。泛着黄的线装书,需要侧翻、竖看、从左到右地移动视线。那书卷着书脊,薄薄的书页,反正印刷,让人担心这一面的字会透到另一面,但两面看过来也并没有见对面的字印过来,且每个字都端正、清楚。推过小车、挖过地沟,累得本该倒头便睡的父亲每天一定要拿着这样的书翻过几页后才能睡去。

从我家后面向东拐,住在一个胡同头上的老三爷爷家里也有这样的情景。老三爷爷已是老迈,身子赢弱、干瘦,像吸干了水汽的藤蔓,但做过私塾先生的他经常地拿着一本老旧的书很滋润地读。老屋沉暗,他坐在厚实的太师椅上的身子前倾,戴着老花镜的眼睛就快贴到书页上。

我就着急着也想读本书,我才上到一年级,认不了多少字,父亲藏在厢屋壁柜里的书都已破烂、发着腐味,里面又是繁体的老字,我一概地看不懂,而他和老三爷爷翻看的又是被叫做文言的文字,于我无疑是天书。学校里除了课本是有字的书,再看不到叫做书的东西。小孩子放学后干点家里给出的活、做完要求的手工就满山、满村地跑,并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出可以让我们看到的书。

祖母和母亲各有一大本合订的不知哪个年代的杂志,里面夹着、画着衣服、鞋子的样子,剪好的纸片干脆贴在书里面,遮挡着大片的字让人看不出个究竟来,我们又被看管得严,不敢去抽屉里拿出那一大摞来。只能在祖母和母亲要做针线、看那些纸样子的时候才能对着边角处露出来的图画和文字猜一通大意,模模糊糊地在头脑里编织出一些故事来。

那时候烟台城里做一些修路的工程,大队里有人能揽到一些活,父亲和部分“壮劳力”冬天农活少的时候就有了到烟台干活的机会,据说那是很有人缘和干活的体力与手艺的人才能做的事情。不清楚父亲在那里受了什么样的累、吃着什么样的东西、又挣了几个工分,年末回来的时候他的包袱里有从口里省下的整个的窝窝头,有静躺着的三本书----小妹的《看图识字》、大妹的《邱少云》,我的《雷锋》,彩页、厚纸。在只能满足家人温饱底线的年代里,可以想见父亲是用了怎样的力量来关照我们的精神成长。这三本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人书我们看、村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来看,书就破了,然后补了再看。

三年级的一个午后,我本家在城里工作的四爷爷,推着一辆自行车来到我们学校。车的后座上一个木箱。老师很神秘地把我们带到车旁。四爷爷头上一顶当时有公职的人员常戴的灰色鸭舌帽,手高高抬起,从帽沿边划过,轻轻落在木箱上,移开盖子,满满的一箱书就忽然地出现在那里照亮了我们的眼睛。那些书完全不同于我们的常识认知,小小的,放在手心里就可以翻看,画多字少,读不懂字只看画也能明白,正合了小孩子的心意。那么多的小人书敞在我们的面前,每个人可以自己选,小孩子们就一整个下午扑在了书里面。沙土合成的校园里,坐着、躺着、倚靠着树木的阅读者们,把看山、看水、看庄稼怎么生长的眼睛第一次这样用心地盯在了书上。阳光温暖、地面温热、心里面也温忽忽地涌动着一些什么东西。记得当时我被《小猫钓鱼》谜住,硬是半天里不愿意和同学交换来看。恍恍忽忽地不知道四爷爷什么时候收书离去,心里就空落,脑子里只剩下小猫扑蝶、捉蜻蜓的情景,留下“三心二意”这个词,也存下了担心自己做事情像小猫一样的心事。四爷爷和他的书箱作为他从县城调回镇里回报家乡的一种姿态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小学校,后来知道他看着镇“供销社”里的一个专门的书柜,那里摆放小人书供人们买和读,但我们还小得不依靠大人的带领就到不了那里去,只能隐忍住对小人书的忠爱,把热情投入到当时学校已经为每个班级订阅的《中国少报报》里。想来校长曹德令先生也是一位爱读之人,可以花费那么多为我们订阅这样的报纸。少年报挂在教室一角,下课时谁都可以去读,我还被老师要求在其去开会时为全班读对越反击战英雄的故事,一版一大篇的那种,三年级的水平读的时候不认识的字就那样略过去,但在讲台上给同学读的一幕就那么印在心里了。

还是想小人书。年龄就走到了四年级。同学手中偶尔有了小人书,都是从在外面上高中的哥哥、姐姐手里得到的,在班级中停留的时间很短暂。每有这样一本书面世的时候班级里就会一片躁动。拿书的同学把书摊开在课桌上看,周边就围满了人,人头插着人头,身体挤压身体,脚翘着、或者踩到凳子的横隔上,有的就干脆站到课桌上寻找一点空中的缝隙模糊地看一点书的轮廓。十几个人同时争看一本小人书,围出的这一片黑暗让谁也看不清楚书中到底画着什么、写着什么。书的拥有者就会忽地站起,胳膊抡出一圈,试图赶走一批狂热的围看者,但只那么一会儿功夫,更多的人就护过来。这样的场景在每本小人书降临我们班级的时候都会重演。有这么一本书在班里放着,哪里还有心思上课呀,就想着那本小人书,想着怎么得到它、怎么去看它。一下课就找到那同学去借,但这事很磨功夫。拿书的同学仿佛拥有着执掌命运的权杖,他说不给你看你就不能看,他说你什么时间能看到你就只能等到什么时间才能看到,这样折磨着心性,总归是要看到那本书。这样借得的书一定时间内就要归还,看时就要紧着心、提着气,生怕哪一页还没翻到就被下了还书的命令。这样传着、看着的过程中难免发生一些把书给撕碎、磨坏的事,这可就像一场灾难凭空而降了,非得有眼泪和争吵,才能慢慢去平复受伤的心。最难得的是能把这本书借来一晚上,拿到家里让家人尽着时间看。这时候的心就像被幸福点中,放学时脚步就是蹦跳的,举着那个宝贝回家。每个人都来看,这样的夜晚家里就弥漫着快乐和满足,自己也可以有一大块的时间反复地看那本书,直到抱着它睡去。

那时候,我长到可以独立地走到几里地外镇上的姑奶奶家了,在回返时就能去到供销社里找到四爷爷的那个书柜。书柜在一楼的一角,玻璃覆面,小人书摆在玻璃的后面,一本本地仰面朝上,仅那书皮的画面就极具吸引力。四爷爷让我走到柜台里面自己选着看。我就蹲在那里,或倚在门边上,和那些租书、买书的人一起看起来----《红枫岭上》、《小兵张嘎》、《白蛇传》、《三国演义》……我被画面和故事吸引,看得忘记了周边的一切。当时的小人书用出版界入行的话说是64开本、横版印刷,从封面、封底、扉页、正文到作者、画者、出版者俱而有之,甚或译者、电影影印出处、角色饰演者也都一一标注。开始我们看到的还都是线描的黑白小人书,在小小的画幅上,人物的形象、动作都清晰明了,勾画传神。长大后才知道当时出版界集结了一大批优秀的画家,有的甚至是国画大师,来绘制这连环画,把民间故事、传世著作用这样的形式传播到民众间,也给我的童年一抹浓重的亮色。每次都是被四爷爷把我从故事里呼唤出来,我才不舍地合上那手中看着的一本,背着将落山的太阳从田野间的小路上往家跑。放过水后的田地里,庄稼滋养得油亮,路边或红或紫的野花散发着一点清香,远处的山在黄昏的光线下留下些模糊的轮廓。但这一切只是背景,是我看过的那些小人书里人物和故事的背景。那些人物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在我的耳边说话,长久地活在我的心里,陪伴着正在长大的我。

小人书也在长。后来就出现了电影剪辑的影印版的或黑白或彩色的作品,不能看到的电影故事也出现在这样的书中,《封神榜》、《美猴王》,还有《悲惨世界》、《天方夜谭》这种外国名著和故事。但是,一直没有一本属于自己买来的小人书,虽然那时那样的一本才几分钱,虽然我们钩花、锄地、割麦、拔草,可是却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一本。只是流水一样的看到、流走,只是把那些画面和故事印在了心中。

感谢属于小人书的那段岁月,感谢不同的人、不同的渠道给予我童年的精神营养,让我的内心在那个时代里不至于过度贫乏,让我一直饱有对生活的无限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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