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礼包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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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六“礼物”征文活动。
严格地说，我应该不算是一个空礼包，因为在我的肚子里面还包着稻草和石子呢！但从古至今，我翻遍古人和现人的作品，都没有查阅到有人把稻草和石子包起来，当作拜年礼物的。我很忧郁，不得不接受了空礼包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三十多年前的故事。我的主人刘强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中年男人，他喜欢喝点小酒，酒后特别喜欢捉弄人，我就是他捉弄人时的产物。
这次他准备捉弄的人是王寡妇。王寡妇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小儿子三岁时丈夫就去世了。那时，她四十不到，虽然常年劳作，但身材和容貌都还不错，算得上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漂亮的女人在什么时候都是抢手货，带几个拖油瓶（拖油瓶指的是亡夫的孩子跟母亲再嫁）的寡妇也不例外。丧偶没多久，就有人上门给她介绍起对象来。王寡妇知道对方是好意，但这也太急了吧。丈夫尸骨未寒，自己就改嫁，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和人说话呢！当即把媒婆一顿臭骂，用扫帚赶出了家门。
后来她也想过改嫁，但大部分男人都接受不了她的三个儿子。王寡妇也明白，儿子不比女儿，女儿长大后随便找个人家一嫁，还可收份彩礼钱。儿子却不行，长大了找媳妇才是最大的难题。最后为了三个儿子不受欺侮，王寡妇彻底死了改嫁的心。一个妇道人家要养活四张口，这种家庭在当时的贫困是可想而知的，说一分钱能掰作两半花一点都不为过，有时想贪点小便宜也是完全正常的。
我的主人刘强正是利用王寡妇喜欢贪小便宜的心理，设局戏弄她的。
那天是大年初一，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北风啸啸，天寒地冻的。按往常，正月初一是有很多人去拜年的。但那天实在是太冷，冷得连小孩都失去了拜年的兴趣。我的主人刘强也一样，没有出去拜年，坐在柴火灶前烤火还冻得瑟瑟发抖。他烤了会火，觉得实在没意思，再加上喝了点小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一门心思想捉弄个人，为无聊的时光找点乐子。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不像现在，去拜年时拿个红包，或者去商场买份现成的礼物即可。那时的礼物是要自己准备的，按照当时的风俗，一般是一包白砂糖和几个糍粑。如果是去长辈家的话，还要准备一包熟菜，包上几块鸡胸肉和猪腿肉，大约八两，以示对长辈的尊重。白砂糖和糍粑做不了假，刘强就在那包熟菜上动起了心思。
他找来包熟菜的报纸，按照包熟菜的样子在报纸里包上稻草，为了重量相符，还特意在里面加了几块小石子。包好后，他用包装带扎好，为了逼真，剪了两寸见方的红纸贴在上面，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包实实在在的熟菜。
一切准备就绪后，主人刘强提着我来到王寡妇家门前。王寡妇家门前是一条乡道，是很多拜年客出行时的必经之路。那天虽然寒冷，但还是有人去拜年的，主人刘强把我扔在王寡妇的门前，假装是拜年客丢失的礼物。然后他躲在一边，等待着看好戏。
风越刮越冷，雪越下越大。我以为我的主人很快就会离开，没想到我低估了他喜欢恶作剧的好奇心。虽然冻得他急速地抖动着双脚，双手捂住双耳取暖，一双眼睛却从未从我身上离开过。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在虔诚地祈祷，祈祷王寡妇能早点出来把我捡回去，受到欺骗后再高声地怒骂几句，给无聊的大年初一增加一些乐趣。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我的主人却不愿意回去烤火，我心里急啊。可惜我不会说话，不然我一定要督促我的主人早点回去。唉，我的主人的好奇心也真是太大了，他不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躲在角落里傻傻地等待着。
主人不回去，我虔诚地向佛祖许愿，愿王寡妇早点开门出来，再早点把我捡回去。天不遂人愿，雪已经为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洁白的白纱，王寡妇家的门还是没有打开。正在我以为这个恶作剧将以失败告终时，王寡妇家的门终于打开了，露出了一颗因缺少营养而长得面黄肌瘦的小脑袋。我有点失望，出来的并不是王寡妇，而是她的三儿子刘小三。刘小三虽然有十三四岁，但看起来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壮实。
让我更失望的是刘小三打开门看了一眼雪景后，立即匆匆关上了门。也难怪，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衣着单薄的刘小三就是再贪玩，也顶不住外面万马奔腾的北风。
正当我垂头丧气时，门再一次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王寡妇。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四周没人时才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她仔细确认我是一包“熟菜”后，瘦小的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我，迅速走回房间。“咣当”一声，紧紧地关上了门。我的主人刘强见了，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等待着室内传出受骗后的谩骂声。
可惜我的主人刘强失望了，一直到天黑，都没等到他想看的西洋镜，最后在内心里问候着王寡妇的父母回了家。只有我看到了里面的场景，真是家贫百事哀啊。好在我没有心，不然我会心酸死的。刘小三见母亲把我捡回来后，开心地站在母亲身边，等待母亲打开礼包，他好第一个吃到里面的美味。王寡妇用手摸了摸我外面的报纸，觉得里面软软的，好像还有几块硬东西。因此，她确定我是一包熟菜，软软的是猪腿肉，硬的是鸡胸肉上的骨头。大年初一能捡到别人拜年的礼物，真是太幸运了。自己因为没钱置办年货，有好几年没回娘家拜年了。父母对她的意见很大，托人捎话给她，说如果今年再不回家拜年，以后就别回娘家了。她不怪爹娘心狠，作为一个女儿，她实在是有愧于父母。现在好了，有了手上的熟菜，再加上家中还有半斤白砂糖，总算是可以回娘家拜年了。
王寡妇看了一眼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儿子，愧疚地问儿子道：“三子，想吃吗？”
“想，”刘小三的口水都流有三尺长，急忙点头说道。
“可是娘舍不得给你吃，”王寡妇接着说道，“明天我们带上它去你姥爷家拜年，怎么样？”
“好吧，”刘小三虽然口馋礼包中的美味，但他更想吃姥姥做的糖糍粑。
我想糟了，我就是一个空礼包，王寡妇提着我去拜年，一旦被人发现她的脸往哪里放啊。我想提醒她，没用，她听不到我的声音。其实，我见王寡妇也想打开看看，当手一碰到包装带时停住了。我想，她应该是害怕自己和儿子拒绝不了美味的引诱，一打开就把美味吃了。
正月初二，王寡妇带着三个儿子回了娘家。虽然没有放爆竹，静悄悄地进了家门，王爸王妈可高兴了，王妈拉着刘小三的手叫着宝贝。女婿去世五年，女儿和外孙就回来拜了这个年，你别看王爸嘴上说得凶，他可稀罕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三个外孙。女儿说置办不起回家拜年的礼物，他根本不在乎。可是女儿觉得没面子不愿回来，他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女儿回来了，王爸高兴得是见牙不见眼，催着王妈去炒菜做饭，招待自己的三个宝贝孙子。他呢，亲自去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叫过来，陪女儿和外孙好好吃顿团圆饭。
爱屋及乌，我也是高贵的。在吃饭的时候，王爸特意把我拿了出来，我见王寡妇脸上明显有点不自在。也难怪，熟菜虽然是她拿来的，但她没打开看过，实在不知道里面包的什么。我感到坏了，假如包装一打开就全露馅了，里面除了稻草就是几颗石子，这让王寡妇的脸往哪搁啊。
好在王爸把我拿出来只是为了炫耀，告诉大家他女儿是孝顺的，虽然家徒四壁，还是给他准备了这么大的一包熟菜，自己的这个女儿没白养。
“既然是好东西，你也就别舍不得。把礼包打开，让大家都沾沾你的喜气。”王大伯很瞧不起王寡妇这个侄女，不为别的，他为了几个媒人钱给王寡妇介绍过几次对象，没想到王寡妇不给他面子，直接回绝了。也别怪王寡妇，王大伯介绍的男人不是跛脚驼背废材，就是好吃懒做的懒人，真嫁过去的话是虎口没离开又进了狼窝，谁照顾谁还真说不清楚。
“我女儿孝敬我的，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王爸笑着说道。他也知道自己的大哥不地道，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对，我孝敬我爹娘的，只有他们才可以吃。”王寡妇害怕大伯再出什么幺蛾子，急忙声明道。
“不吃就不吃，好像别人没吃过熟菜似的。”大伯也知道侄女对他有意见，再坚持的话就是自讨没趣了。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打开，里面是稻草石子也好，是鸡鸭鱼肉也罢，反正外表看起来我就是一个高大上的大礼包，一份女儿呈送给父母的孝心。
王寡妇也松了一口气，只有刘小三兄弟三人满门子心思都在桌子上的腊肉里，吃得满口流油，好不快活。王妈坐在三个外孙旁边，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个外孙是来者不拒，总算是美美地过了次肉瘾。
那一天，王寡妇一家四口没有回家，围着火炉，陪着父母讲了半宿的话。有好几次王寡妇想向父母说说那一大包熟菜的来龙去脉，都被王爸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题。现在，王寡妇终于明白了父母说的都是真心话，什么礼物不礼物的，只要他们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唉，对于孩子来说，无论你多大，在父母眼中你都是他们手中的宝。王寡妇这一次在娘家待了三天，正月初四时才回了家。在这三天里，王爸把她拜年的那包“熟菜”从亲戚炫耀到邻居，再从邻居炫耀到来拜年的亲朋，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对他的孝心。
我呢，在王爸手中忐忑不安地待了三天。这三天里，刘小三是最舒服的，我是最尴尬的，我真害怕王爸把我打开，真相大白。好在无论是谁再怎么挤兑，王爸对我都宝贝似的，从来没有打开我的意思，不然的话我会崩溃的？
王寡妇回家后，王爸才想起还有几个长辈家里没去拜年呢！女儿一走，他们也该去拜年了。到了初四，按当地的风俗去长辈家拜年已经算是很晚了。假如初五再去的话，长辈就该甩脸子了。怎么办？王爸一声吩咐，老伴儿子孙子齐上阵，兵分几路，争取一天走遍所有的亲戚。他作为一家之主是不能出外拜年的，要在家里待着，免得错过上门的拜年客。
王爸一个人在家中闲得无聊，温了一壶自家酿的米酒准备小饮几杯。在准备炒点小菜时想起了女儿拜年的熟菜。心想老伴孩子都不在家，炒菜就免了，在熟菜中拿上两块猪腿肉，随随便便对付一餐算了。
可是，他翻遍房间，也没找到女儿送的“熟菜”。不可能，自己明明是放回房间的，怎么会不见了呢？糟糕，应该是他们拿出去拜年了。王爸不禁叹了口气，自己是真没口福，好几年没吃上女儿孝敬的熟菜，没想到还是被他们拿出去拜年了。
在王爸寻找我的时候，我跟着王妈去了姑姑家。刚好姑姑的儿子去姨家拜年，又把我带去了姨家。姨家是镇上的有钱人，根本看不上穷亲戚家的礼物。一转手，我随着她家一个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来到了深山中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和王寡妇家穷得不相上下，都是耗子不愿做窝的主。见男人拿回一大包“熟菜”，女主人是如获至宝，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激动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外甥媳妇送的。”带着我回来的男人没好气地说道。按他自己的想法，作为舅舅，哪怕是远房，他也不愿去给外甥拜年的。他真搞不明白老婆是怎么想的，自己那个有钱的外甥都有五六年没给自己拜年了，老婆还不愿断亲，每年都要自己去给外甥拜年。
“好，这就好，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孩他爹，走，跟我回家给我爸妈拜年去。”原来，拜不起年的不止王寡妇一个。
“这，太晚了吧，太阳都快下山了。”
“不晚，总比不去好。”女主人是归心似箭，开始给五个孩子换衣服了。男主人还能说什么，只怪自己家里太穷，愧对老婆和岳父岳母，乖乖地跟着老婆孩子去了娘家。
本来，我以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家了，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后来好像还走了七八家，把我的头都转昏了。一直折腾到晚上十点，拜年的人才消停下来，我被人扔进了库房。真是太累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好好休息会，不知明天还将要跑多少地方呢！
好在第二天我只跑了一家。可是一路走来我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最后在走进刘强家门后，我曾经的主人刘强把我带进库房时，我终于记起来了，刘强就是在这里包装我的。现在好了，我不用再害怕被人发现肚子里包的是稻草和石子。发现了也无所谓，反正我是你自己包的，你总不能恨起来连自己都骂吧！你不是喜欢捉弄人吗？你再捉弄啊，我旅游了一圈，现在又回到了你自己的手上，看你以后还怎么捉弄人？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害怕他把我再送出去。
好在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刘强不是喜欢小饮几杯吗？他见到我时双眼放光，这么大的一包“熟菜”中包的东西肯定不会少，今晚不用喝闷酒了，就着油漉漉的熟菜下酒，想想都美。
天尚未黑透，刘强就烫了一壶酒，在灶火上架起铁锅，把我拿了出来，解开包装带，全部倒进锅内。可是，倒出来的并不是猪腿肉和鸡胸肉。最先发现异常的是刘强正在烧火的小儿子刘东西，他惊讶地问道：“爸，这包熟菜里面怎么全是稻草和石子呢？”
“别乱说话，谁敢开这种玩笑？”刘强已经拿开了包装的报纸，看清了铁锅内的“宝贝”，“谁那么无聊，敢糊弄老子……”话未说完，刘强不好意思再骂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包装熟菜的报纸有点眼熟。刘强认真地看了看报纸，没错，这正是他扔在王寡妇家门口的那包“熟菜”，没想会被人送回了他的家。现在再骂的话，骂的也是他自己，还有再骂下去的意义吗？
“爸，你说得不错，包假“熟菜”的人真是太坏了，我要找到他的话，一定要堵在他门口骂上三天三夜，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刘东西虽然年纪不大，但和他老子刘强一样喜欢喝两杯，原以为今晚有好菜能够美美地喝顿酒，没想到里面包的是稻草和石子，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你说什么呢？要与人为善，不要动不动就骂骂咧咧的。”刘强心说，你这混蛋，不是在骂老子吗？
“捉弄人就该骂，谁叫他用稻草和石子冒充熟菜。”吃不到好菜的刘东西仍然耿耿于怀，嘴上也是一点都没停着。
“行了，别骂了。”刘强熊了一句儿子，接着又说道，“我去把你妈收起来的腊肉拿出来炒给你吃，这样总算行了吧！”
“行是行了。爸，不过我觉得这种人真该骂。”刘东西道。他想不明白的是自己这个睚眦必报的老爸，今天怎么也讲与人为善的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