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熟悉的路
01
老家的邻居张伯是位菜农,种了一辈子的菜,靠攒下的钱省吃俭用供孩子们上学。
一次,张伯的儿子阿杰凌晨两点多接到了张伯的电话,可是再回拨的时候却听不到声音。深夜的电话总是来得匆忙,也让人更加恐惧,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张伯每天凌晨一两点就出门,骑着三轮车,拉着满满的一车菜到十公里外的农贸市场,一天的营生也寄托于此。那一天,张伯的三轮车在半路上坏了,正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大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在黑夜中沉睡。
张伯给儿子打电话想让他来帮忙把车拉回去,没想电话的听筒却坏了,路边车行的王师傅碰巧也不在店里歇着。张伯舍不得一车的菜丢在路边,索性就坐在路边等天亮。
他的心是苦的,不是因为车坏了,也不是因为儿子没来找自己,而是因为几十年的营生难以为继。这一季的菜价跌得厉害,张伯的菜几乎是卖不出去,一大麻袋的萝卜才五块钱。张伯卖了两天的菜,只卖了七块钱,连本钱都不回来,他不知道他原来的老主顾都去了哪里。
02
我从没想过只在新闻报道里出现的事情,竟如此真实地发生在我身边。张伯的田里是成片待收成的莴菜和萝卜,那是他一季的辛劳。农民种菜是不容易的,大老远跑到镇上挑种子买肥料,起早贪黑地犁田播种,锄草灌溉。
好不容易盼着这一季的蔬菜长成了,却卖不出去,张伯只能任由嫩嫩绿绿的莴菜叶渐渐变老。奶奶说,张伯又气又无奈,地里的菜也不去收了,辛辛苦苦踩着三轮载到市场上又得原封不动地再拉回来。
张伯只能把地里的大白萝卜一个个拔起,丢到了旁边的河里。他的心大概是很痛的,叹息,终究只能是无声的叹息。他的背越来越驼,一头灰发也越来越乱。
这与我记忆中精神抖擞,成天乐呵呵的张伯完全不像了。
03
记得小时候暑假回老家,最喜欢到张伯的田里转悠。四季豆带着水珠儿,饱满结实,成片的豆架中藏满了丰收的喜悦。茄子紫得发亮,豌豆花开得正好,紫红色的小花在夕阳中美极了。老黄牛总在河边的绿地慢条斯理嚼着草,蓝天白云下有着最自由的奔跑,河岸边的田野总能带来傍晚的微风,那是童年里很美的记忆。
张伯为人心善,每次从地里回来总会带些刚长好的菜回来,给左邻右舍炒菜当晚餐。农闲的时候,张伯便会去钓鱼,自己坐钓竿,带着锄头到肥沃的背阴土里挖蚯蚓。他能钓很多鱼,有时钓得多了,也分给周围的人家尝尝鲜。
每天从田里劳作回来,张伯吃晚饭的时候必少不了一小杯白酒,有时还哼上一段小曲,那是他消解一天疲惫的灵药。有时酒没了,他便唤着家里的孩子帮他去小店里打酒,给孩子几个零花钱。日子虽清贫,却自有一份人家的闲适喜乐。
04
张伯是村子里最后一位菜农,整个村子只有他还在坚持种菜卖菜。他一辈子都与河岸边的那片黄土地血脉相连,只有那片土地,是他所熟悉的。
当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已不复存在,一辈子与土地同呼吸地张伯只能掩面叹息而无计可施。他依旧熟悉自己耕作的每一寸土地,只是不再熟悉那条他走了千百遍的路。
清晨依旧会有很美的露珠,夕阳的晚霞依旧绚丽,一川河水依旧奔腾向前,它们静静送走了很多离开它的人,却等不回一个归来身影。
有些风物,从此只能停留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