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
一
佛像前的两根红烛，照亮屋内的一隅，光线微弱，映在她的双颊。
面若冷霜，双眸紧闭，口中念着经文，手指间转动着佛珠。
正是二十芳华，却不得已常伴青灯。黑发及腰，如瀑如丝。挽起一半的发只一只简单的钗束着。
丫鬟红儿在屋外打扫着落花，又是一年梨花开，风吹花落，满地飘零，不由得为她的小姐惋惜。
其实，那年她没错，他却因此再娶佳人，而她则选择了常伴青灯……
二
初遇。正是江南好风景，才女选拔，她风光无限，作一首好诗，绘一首好画，外加精致的面容，令她荣获江南第一才女的好名头。
“姑娘请留步……”
“小女子见过公子。”
“苏梨儿，好名字。如你画中梨花，洁白无瑕。”
“公子谬赞了，小女子也只不过唬唬百姓人家。……”
“我叫楚清尘，今日有幸与姑娘相识，来日必不相忘。”
楚清尘，礼部尚书府嫡长子，文武双全，盛名在外的世子爷，亦是她心里念着的那人。
楚清尘卸下腰间的玉佩：“姑娘日后可凭此进出尚书府。”交递给她，微微一笑，伏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娘将赠与儿媳的，明日上门提亲，你可愿意？”
她，羞红了脸低下头。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见。”楚清尘开心得如一个孩童，外表依旧沉着，骑上马和苏梨儿分别，留给她潇洒的背影。
这一年，她十八。
他是风华绝代的世子爷，她是清新脱俗的才女。
三
新婚。成为他的家人，受得他的宠爱。他早朝，她便为他更衣、照顾内室，他归家，她便为他捧上热腾腾的饭菜。
琴瑟和鸣，旁人艳羡。
家族里的大家长老夫人，却甚是不喜爱她，虽然尚书大人、夫人并未有意见。老夫人喜爱的是她收养的孙女洛依，洛依与楚清尘青梅竹马，楚清尘却……所以，老夫人从未进宫为苏梨儿请诰命，她要为洛依争取平妻，或者是唯一的正室。
老夫人把洛依叫来跟前：“你与你清尘哥哥青梅竹马，如今是我对不住你。”说完长叹一声。
“老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洛依只是妹妹……”洛依说完红着脸低下头。
“哼！那个女人，在我心里才不配做楚府的媳妇，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争才女，只有尘儿受她蛊惑。楚府的嫡长儿媳只能是你！”老夫人脸色暗沉，真是愤怒至极，看来真的非常不喜欢苏梨儿。
洛依暗中高兴，果然这么多年讨好老夫人没白费功夫。面上她假装受了惊，上前抚了抚老夫人的胸口：“老夫人莫要动怒，其实嫂子人挺好的，才会深得清尘哥哥喜爱，老夫人何不尝试接纳？”
“就你心好。”老夫人慈爱得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放心，我这老身还在，会为你做主的。”
洛依心思极深，故意夸苏梨儿，实则让老夫人更讨厌她，觉得自己更好，更值得楚清尘喜欢。她，一定要嫁给楚清尘！
四
苏梨儿有了身孕。全府上下充满喜气，老夫人面上不表现，心里却烦闷，毕竟是楚家的子孙，可她不想苏梨儿就这样绑住她的孙子。
楚清尘每日脸上喜气洋洋，陪着苏梨儿，给老夫人请安，和父母聊日常，他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依旧努力着让老夫人改观。
“祖母，近些日子天儿较炎热，梨儿特意准备了绿豆汤，给您消消暑。”
“这梨儿真是有心，偏巧媳妇都没这待遇，心里可嫉妒老夫人了。”尚书夫人笑意盈盈，帮着苏梨儿说话，她也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可梨儿终归还是她所中意的儿媳，一家人不想如此见外。
苏梨儿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她是真的为老夫人着想，一家人其乐融融是她所愿的。
“恩，现在的大家闺秀哪几个会下得了厨房的？老身尝尝……的确清甜。”老夫人喝了一口，心里动了动，不过还是可惜了，如果是洛依，她会更开心。
洛依在一旁，心中暗中不开心，好个绿豆汤消暑，不过收买老夫人的把戏。
“嫂子什么时候把这手艺教教洛依妹妹，若是嫂子不得空了，洛依也好帮着做点给老夫人。”她面上还是带着笑意，任何人都看不出来。楚清尘赞许地看了看她，这么多年来，他也只当她是个好妹妹，不知她内心的阴谋。
老夫人看着这一切，心情不错，就暂且忽略对苏梨儿的不喜：“你有了身孕，这些就交由下人去做，也教教洛依妹子，她也好跟你分担点。”
老夫人这意图明显，尚书夫人暗自吃惊，这是要洛依入门的意思，楚清尘脸色微微一变，不过旁人倒是没有发现，他冷静开口：“祖母，梨儿有了身孕是该多休息了，我会吩咐下人好好学着，给梨儿帮衬点。”
他只提了下人，这是在婉拒啊！洛依咬咬牙，忍着，还好老夫人也没把话说得太开，眼见着楚清尘跟苏梨儿离开老夫人房间，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梨儿，祖母她……”楚清尘想安慰她，话音未落，被打断。“我呢，会好好照顾祖母，照顾好家里，你不用为我操心的，好好在朝里办事……”说罢，苏梨儿低下头“只是莫要真的离了我。”她是真的介意洛依的事，如果老夫人真的要把洛依送来，她便不愿和他人共享一夫。
楚清尘抱了抱她，千言万语难以开口，她为自己的付出，太多太多。
五
洛依来到苏梨儿房中，苏梨儿正做着女红。
“妹妹来了。”苏梨儿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迎接。红儿在一旁不舒服地瞥了她一眼“见过洛依小姐。”
“姐姐担心着身子。”洛依上去扶着，心里暗暗嫉妒，面上假装着关心：“妹妹闲来无事，想来约嫂子在荷花池走走谈谈心。”
“正好我也无事，无妨，解解闷。”
说罢，两人便前往荷花池。
“这荷花开得真美，姐姐你也来看。”洛依故意把身子探出去，朝身后的苏梨儿挥手，苏梨儿心下担心着，这儿虽有护栏，却也是有些高度，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妹妹当心，不要把身子探出去。”她伸手去扶她，然而在洛依的眼中看到一丝阴寒，洛依身手极快，翻身摔了下去，府中路过大多的下人看到的则是苏梨儿拉着洛依，洛依掉了下去沉入池中，洛依丫头大喊着救命，引来众人，而苏梨儿也撞到护栏，身下流血。
急忙赶来的楚清尘，抱起苏梨儿回房，请大夫，吩咐下人们救出洛依。
最终，苏梨儿没能保住腹中孩儿，洛依昏迷许久，救治了过来。
老夫人气郁攻心，还好她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稳住了身子。府中传言是苏梨儿推了洛依落进池中，老夫人怒不可遏，叫来众人，审问苏梨儿：“你可知错？”
“媳妇不知，还请祖母明说。”
“你推了洛依，害她落湖，还害了自己的孩子，那是一条骨血。”
“祖母明鉴，媳妇从未……”
“你当府里大家都是瞎子吗？众目睽睽，我今天就罚了你，家法伺候！”老夫人威严怒起，她本就不喜欢她，现在还弄出这等丑事！
“祖母，我想梨儿不是故意的，她失去孩子不久，经不起家法，纵使有错，也是初犯，给她个机会。”楚清尘跪下求情。
洛依见状，也跪下：“老夫人开恩，是我约姐姐去那赏荷的，您要罚就罚洛依吧。”说罢，嘤嘤地哭起来，心里在冷笑。
“就你心好。恶媳苏梨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清尘孙儿和洛依求情，那你就去清雅居思过，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出来！”
老夫人下了令，可却是把她打进了冷宫，楚清尘还想求情，尚书夫人倒是拉住了他：“你平时还可以去清雅居见见她，再下去你不要她活了吗？”这才作罢。
红儿心有不甘，却只能和小姐来到破破的清雅居。
“这倒也清静，只是清尘他……”说完，苏梨儿眼冒泪光，这是嫁给他后的第一次哭。红儿不忍，抱了抱小姐：“小姐受苦了，都是那洛依害的，如今却是小姐受罚。”
“罢了，终有出头之日，只要清尘心中有我。”
六
楚清尘跪在老夫人房外，求她放过苏梨儿，可偏偏老夫人硬了心，见也不见他。
天渐渐暗沉，如人的心情说变就变，暴雨倾盆，纵然是夏季，也禁不住人这样淋着。洛依心疼着，撑了伞出房门，劝到：“清尘哥哥，你快起来呀，你这让我如何是好？让老爷夫人如何是好？”
楚清尘嘴唇发白，双眼迷蒙地看了看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府上一阵忙乱，请来太医为他开药驱寒，只是人还在昏迷。安抚了老夫人和尚书大人、夫人，洛依留在了他的房中。
现在她终于赢过了那女人，她想象着自己是女主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明心倒是识趣地逗她：“世子妃，以后您就可以和世子在一起了。”
“就你嘴甜，本世子妃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床上的楚清尘咳嗽起来，洛依赶紧上前，抚了抚他的胸口，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很是滚烫，看来是发烧了。她换了好几次湿巾，却依然不降温，心疼得哭泣起来。
“小姐莫要伤心，奴婢有一偏方。”明心安抚了她，告知了她方法，她心下一紧，豁出去了。
她和明心烧了一大桶热水，有多滚烫就有多烫，她褪下身上的所有衣服，泡在热水中，为了楚清尘忍受着，好几次想跳出来。待身上发红发烫了，让明心扶她出来。
“小姐……”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
“你退下吧。”
屋内剩下她和楚清尘，她窝进被窝，褪下楚清尘身上的所有衣物，原来他的肤色这样好看，可她指尖滑过他的胸口，不容多想，她紧紧抱住楚清尘给他温度，让他出汗，累了一夜，她沉沉睡去。
七
清晨的阳光穿透屋内，明亮刺穿人的眼眸，楚清尘醒了，带着些许困意，挡了挡眼睛，轻哼一声，感到身边还有人，他睁开双眼，发现竟然是洛依。
洛依也醒了过来，借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轻轻吻下他的唇：“清尘哥哥醒了。”说完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太好了，烧退了。”
楚清尘这才发现两人举止亲密，衣不蔽体，一把推开她：“你怎么在这？我已成家，这样成何体统？！”
“清尘哥哥，洛依昨晚照顾了你一夜，你方才退烧，洛依心才松下来……”
“不管什么原因，你现在立刻离开这，我不想看到你，我要去找梨儿。”
洛依抱住要爬下床的楚清尘，重心一倾两人摔在床上，姿势暧昧。而这一幕，被老夫人和府上众人开门撞见。
老夫人命二人穿好衣服，开家会。最终的结果是楚清尘必须娶洛依维护名声。
八
楚府锣鼓喧天，告诉人们一场喜事临门。
清雅居。
“没想到清尘哥哥这么快就再娶了。”苏梨儿靠在床上，双眼无神。
“小姐，红儿这就去找世子爷讨要说法。”
她拉住红儿：“别。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你去把纸笔拿来，我要写休书！你送去门口守卫的婆子。”
她，不愿和人共享一夫，自请下堂！
红儿见小姐如此决绝，便听话地拿来纸，待她写完送去婆子那传出去。
而后，火光冲天，清雅居烧成灰烬，楚清尘不顾一切欲救苏梨儿，却连人影都没看到了。
有人说，火这么大，肯定烧成灰烬了。
也有人说，怕是那天妖，老天来收人了。
只是清堂庵，多了两个带发修行的尼姑，无人知晓她们的来历。。。
又是一年梨花开，只是风吹过，便落了一地。
“红儿，这花葬了吧。”
梨花开尽时节好，风吹一过落九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