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回家的邱爸
“ 爸今天加班？”小邱一放下书包朝厨房走去，馋猫似的扒拉起一盘刚出锅的宫保鸡丁。
“不嫌烫啊？”邱妈眼里透着心疼，自打上了高三，小邱只能每周六晚回家一次。锅里热汤滚滚，她倒下一盆鱼片。厨房里飘散的酸菜味勾得没饿的人都想吃一口。
小邱嗦了两下口水，“妈，爸呢？”
“他，”邱妈被呛到，不住地咳嗽。
敲门声响起。
小邱冲到门口，接过邱爸手里的一袋草莓。邱爸被儿子推到沙发上坐下，肩膀上小邱手指的劲道刚好舒缓一天下来的疲惫。
“公司最近怎么样？”问话时小邱眼睛还瞟着厨房那口正冒热气的锅，邱妈的背影比上星期瘦。
“还好还好，”邱爸闭眼享受儿子的按摩，额头上的皱纹只有此刻才舒展开。
大理石饭桌上，半盘宫保鸡丁、一锅酸菜鱼、一盘土豆丝、一碟卤牛肉……
“爸，怎么今天不喝酒了？”小邱作势要替邱爸和自己都斟上一杯。
“再过一个星期，考试结束了你陪老爸喝个够。”邱爸呵呵笑，“现在一滴也不行。这么好吃的菜一辈子我都吃不腻！”
等晚上回到房间，邱妈从衣柜里搬出一床新空调被丢给邱爸，“今天知道早回家，平时怎么回事？”
“公司有事儿，”邱爸愁眉苦脸，看得邱妈心烦。
“各盖各的，”邱妈甩给邱爸一个冷淡背影，“今晚我不想吵架，关灯。”
邱爸叹了口气，默默关上灯。屋里没灯光，睁眼看这夜晚竟不觉得黑。他睡不着，他身旁的人也憋着一肚子气没睡着，他想去抱邱妈却被她推开。两副始终无法靠近的脊梁僵持到第二天黎明。
小邱照旧是由邱爸开车送到学校，邱妈一路上絮絮叨叨，叮嘱小邱别废寝忘食。开车门前，小邱还回过头对邱爸说，“等我考完了，一定要和我喝酒啊！”
周一一大早天还没亮，邱爸已出门了，邱妈还在床上清醒地躺着。自打生了孩子，为了照顾家庭她放弃了工作，全心全意投入到家庭主妇的新角色中。在她看来，邱爸的工资也够家庭日常开销，不能因为挣钱导致家庭关系冷漠。
“你怎么想去上班了？”当晚回到家，听到邱妈的决定，邱爸着实吃了一惊。
“高考一结束，孩子也该独立了。”邱妈眼神游离，没一秒停留在邱爸身上，“在家里闲着没意思。”
“不准去。”十九年前邱爸也曾用同样霸道的口味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才怀上孩子的邱妈听了这句话，依偎在邱爸怀里笑得甜蜜蜜。
“凭什么你来做决定？”谁都回不到十九年前了，邱妈转身把邱爸关在房门外，自己缩在门后抽搐。她在等他给一个答案，为什么一个月前他突然开始很晚回家，还无精打采，一到家倒床就睡。一个月了，他没给出她要的答案，她不想去追问，她担心她承受不了。如果发生什么不幸，一个十九年没有经济收入的家庭主妇得为自己打算，而这个打算，至少要有一些存款。
“邱妈你听我说，”邱爸一直在敲门，语气里满是焦虑，“家里存款够用，我不想你去受苦。”
“你要是不想回家我不拦你，”邱妈吞了好几下口水才压住哭腔，“乐意在外面住就在外面住好了。”
说完邱妈捂着嘴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能感觉到，他也顺着门无力地滑下，他们就这么隔着一扇门背靠背，谁的心都疼。
这一个星期，邱爸果然有两晚没有回家，就算回到家，面对邱妈紧闭的房门，他也只能躺在客厅沙发上过夜，早上又匆匆忙忙离开。
小邱高考结束回到家那天，厨房里又只有邱妈一个人忙活。
“妈，爸今天加班？”小邱抓了几颗酥花生，弄得满嘴是油。
“今天我可以和老爸就着花生下酒了诶，”小邱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你爸今天会晚点回家，妈找了份新工作，”邱妈摁开抽烟机，今晚她准备做个地三鲜。得先烧油。
“妈，是不是爸给你打电话？”小邱伸手去掏邱妈围裙里振动状态的手机，“是爸！”
小邱还没来得及划动屏幕，手机已被邱妈夺回手里，她直接摁灭了屏幕。昨晚他又没回家，她才懒得理他。
“你们吵架了？”小邱试探性地问。
“没有，没有。”邱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否认好了。
抽烟机的嗡嗡声也没盖住手机的震动声。
邱妈拿出手机，不等电话那边的人开口就抢先说道，“炒好菜了，回家吃饭。”
说完她立马挂掉了电话，重拿锅铲时一不小心把锅铲掉在了地上。
趁她弯腰，小邱抢过手机冲到客厅，他打通了电话，“爸，你是不是惹妈生气了？道个歉就好了嘛。”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接着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是邱先生的家属吗？他住院昏迷了，现在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
“你打错了吧？”小邱差点就挂断电话，“想骗医药费吗？”
他还回过头对邱妈开玩笑，“妈，有个骗子说爸住院了。他怎么不说邱先生的儿子被绑架了，不给钱就撕票呢？不过他说话还真像个医生。”
那边的人却不改严肃认真的语气，“邱云青先生病危，来医院看一眼就知道了。”
邱妈想拿回手机问个究竟时，电话那边只剩盲音……
“小邱去穿鞋，”邱妈关掉厨房水电，进屋提了个包，惨白着脸和儿子赶往医院。
果然，邱爸在病床上沉睡，面无血色。
小邱咬着嘴唇，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趴在邱爸身上，心脏压在死白的床单上，每一拍都沉重到小邱需要张嘴才能换气呼吸。他耳朵里灌满了邱妈的哭声。
在邱爸的微信里，有一条编辑却好没发送出去的草稿，呆在联系人【我的老婆】会话栏里：
邱妈，一个月前我查出白血病时已经是晚期，花再多钱也救不了这条命了。但我不想放弃，依旧每天去医院接受治疗，所以才天天很晚回家。但好像还是不行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咱们儿子高考结束。等我没了，你也不要去上班。我存了些私房钱，卡放在冬天那双皮鞋里，密码是你的生日。我说过我会养你一辈子。傻瓜，不要哭了，小邱需要一个坚强的妈妈……
无论怎么哭，邱爸再也没能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