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ke Henan Great Again
取个这样的标题，保不齐能跟美国总统蹭一点点热度。记一个故事吧。
我前两天，突发奇想去网吧通宵打游戏。
天知道我当天的手感有多好，我简直Carry全场，指挥若定。对方打野在我面前如同三岁小儿般任我揉捏，我方队友在我带领之下无往不胜。
手感火热的我决定打开绝地求生。
好吧，我承认换了个游戏我就像是个没长眼睛的废物。
二十分钟后我又回到瓦洛兰大陆的召唤师峡谷和野怪叙旧了。可惜这次手感消失，只能愤愤。
手贱的我，再次打开了绝地求生——妈的，我一定是把手感落在萨诺了！我去捡回来！
你还别说，让我捡到了，不过不是手感，是这篇故事。
故事的缘起，是我打开了二人组队——我觉得自己太菜了，需要个大哥带我飞。
三十秒后我听见了一个略带急切又热络的年轻男性声音：
在吗在吗？喂？二号你在吗？
因为加载过程无法说话，我让他等了很久，直到上飞机。我用一贯的低沉声音回答了他。
“你好，我在。”
“哥们，你有事吗？我这边还有两个人，两个小姐姐，想一起打四排。你看你可以吗？可以的话打完这把咱们一起吧？”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
“可以。”
事实上我不太愿意跟女生打游戏（我不是单指你，我是说在座的各位，你们真的菜），其次吃鸡这个游戏我自己也很菜，带不动人家是很丢脸的事情。
但是，谁不想听听女生充满吸引力的声音呢……
“这样吧，你打完加我QQ好吗？她们已经在语音里了，我到时候拉你进来。”
“好。”
“要不咱们这把不要打了，直接退吧，你加我QQ好友。”
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你急什么，万一我菜呢。
“咱们落地打一波再说吧。”
“好吧。”
在经过一番并不激烈充满悬念的战斗后，我们打完了。
当然。并不激烈是因为只有一队敌人，很菜的那种。充满悬念的原因是我的队友也很菜，类似于盲人的那种。
“打完了兄弟，你加我好友吧。”
然后他等着我登录QQ，等我告诉他，他又给了我QQ号，加好友。直接退了游戏。
然后……（见图1）
图1
我很奇怪，我像是那么好骗的人嘛。
我给大家说一下过程吧：
他发给我文件“比心语音”，我愣了一下。
比心是陪玩软件，难道是要我给陪玩刷刷单？
打开之后发现没反应。
而后他又打来“QT语音”，腾讯自家的超冷门语音软件，已经内置到腾讯网游里了（是的，包括您老人家的王者荣耀）。
龟龟，哥哥我也不是傻子。
这时候我的Steam已经掉线。
然后他问我，介名字是你嘛，掉线了嗷。
我重新登陆，需要输入手机验证码，我停住了。
我查看了这两个文件，发现都不见了。
我打开任务管理器，发现同名进程。
好嘛，玩活儿呢？
我又下载了他的文件，一看，易语言。
易语言是我国自主编译的一种编程语言，以汉语为基础，简单好用，但是无法完成复杂程序，常用来入门练习编程和制作小程序，即所谓“脚本”。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宝贝，咱这是第三个绝地求生的号码，前两个都他妈因为开挂被封了啊！
玩外挂玩脚本，哥哥我他妈的可是行家！
（留下了价值98元*2的眼泪）
说实话，我开挂的经历，真的挺丰富，虽然我改过自新了，但是当初花钱买的论坛会员还在。我本身也对编程基础有些许了解。
我跟他摊牌：你是在骗我？他被识破，打了个问号，删好友了。
之后……（见图2）
图2
我主动加了他，我叫他跟我聊聊，并且说好不对他做什么惩罚。
他同意了。
我这才知道他还不到17岁。这一手，已经干了很久了。
是啊，我感觉的出来，话术挺简练，也很成功。不是我自夸，我觉得前半部分骗得过我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不是他太着急让我起了疑心，而且我对这些比较了解，他已经成功了。
我同他语音聊了很久。
他让我感觉，他活成了另一个我。
他早早辍学，初中就频频逃课，父母去学校求情多次，老师严加看管，依旧无效。他不爱学习，他知道他很聪明，他就是不爱罢了。
家境并不算寒酸，他也头脑灵活，没太吃苦，不过河南风气很差：“不干好事。”
我说，还好吧。我也有河南的朋友啊，我不觉得河南怎么。真要说风气，他们广东茂名的电信诈骗比较严重吧？（此处@鸡老师的肉身 过来咚咚咚！）
“电信诈骗？不是我们这边的吗？我们这边有一整个村都在干这个。”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后来跟我透露，他这手骗人账号的“手艺”，也是别人教的。但是人家说好不许外传，结果他跟另一个“大弟子”搞了个“代师收徒”，全县的同龄人基本他妈的都被他俩教会了。
于是，大家都成了小小诈骗犯。
你是不是觉得这很有趣？
当他告诉我他以前最多一天挣一千多的时候，我就觉得不那么有趣了；当他告诉我他靠这个买了“苹果叉”的时候，我感觉有一丝危险了；后来他又吐露出最近收益不好一天只有一二百的时候，我没办法不严肃起来。
他，或者说他们，不是“小小”诈骗犯。
他们已经是作案手法熟练，涉案金额颇多的一个“成熟”诈骗犯了。
我后来套话，我讲两万以上就要受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时，他没有说话。
我想你也同我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他头脑灵活，能想出简单好用的话术。能自己修改学到的成品脚本，以适应游戏的更新。甚至依靠骗取游戏账号，能衣食无忧，还能睡酒店吃喝玩乐：他自己从县城到洛阳这么长时间都是花的这骗来的账号所出售的钱。
我当时带着轻松的语气同他说着话。而今想起，脊背冰凉。
当然，也有轻松一点的存在。
他其实本性不坏。
他不想学习，想步入社会。带着年少特有的迷惘，走了这条光鲜亮丽的路——他瞒着父母自费从县城来到古都洛阳。
他没有身份证，只能去最差的网吧，只能睡比较差的酒店。
而今因为绝地求生热度消退，账号转手卖的价格太低，他选择从酒店换到二十八一晚的洗浴中心。
并且因此起了湿疹。
他对自己的湿疹很担心，对医生轻描淡写的诊断和处置也不信任——只开了氯雷他定和硫软膏。当我解释湿疹并不严重，且他自己对照了搜索出的结果感觉病情不重的时候，他轻松许多。
也露出了真正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轻松与自大：
“别的我不好说，吃鸡我其实相当厉害的，是因为没身份证只能来这卡的要死的网吧。”
“英雄联盟我也很厉害，你不信借我个号码。”
他其实很迷茫。
我讲，我是上过大学的，长你几岁，也算是你哥哥。你不要干这种事情，这不长久，你要为以后着想。
说实话，在知道他的收益之后，我清楚已经不能用普通工作的薪资和福利来劝告他了，没什么活计好过他这份“工作”——打游戏对于男孩来说，等同于0体力支出。
我只能像其他人说服我一样，用苍白无力的“稳定”来同样的去苍白无力地说服他。
当然，对于一个看上去资历丰富，没有代沟，又性格相近的同龄网友，他很信任的——我第一时间告诉他我只是交个朋友，号码送他都没关系。
这里我说一声抱歉，我骗了你，小弟。你最终成了我的故事。
他也有过对未来的恐慌。他告诉我，他也不想这样了。
要我推荐些方向给他。
要知道我也是迷茫无助的年轻人，我如何给人指路？
我支支吾吾的说，你在编程方面有天赋，可以去买些编程方面的网课。
他讲，什么是网课？我解释过后他觉得不如回技校学。
回技校也可以，但是不知道学什么，家里封建糟粕遗留：不许当剃头匠，即不许学理发。
我后来同他打了会游戏，看已是清晨，回去睡了。
他其实玩的蛮菜的。
我后来觉得，他是另一个我。一个走在另一条路上的我，或者我这样的孩子：小城市出身，有些小聪明，有些懒散；不肯踏踏实实，想着和别人不一样；却又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失了方向原地徘徊。
我清楚我是幸运的，虽然我看上去无法选择。
其实我真的挣扎了一下，我同他要脚本的时候，闪过了一丝骗人的想法的。
如果月入五位数，还不需大量体力，不需投入金钱。你告诉我，作为普通人的你，会不会心动？
拦住我的理由很简单：
虽然我眼红别人有钱，但是轮到我自己诈骗，我看不起。
某些时候自命清高是优点，哪怕下一刻饿死——这时候自命清高就会进化为“坚守”，保不齐还能青史留名。
还好，我有坚守的机会，因为这小弟最后也没给我啊……
说点诛心的话吧。
我对河南人毫无偏见，但是这孩子让我意识到了河南的难堪。
中原腹地，群雄逐鹿。到了二十一世纪却人口不堪重负的同时成为产粮大省，既没有经历过东北当初的工业大潮，也吹不到沿海的商贸春风。同时，中原地区地势平坦有余秀丽不足，旅游价值全在人文方面——这跟西藏云南兼顾地利人和又无法相比。你叫朴实的河南人真的当一辈子靠天吃饭的农民，你都不忍心，河南人自己又如何甘心？
河南人偷井盖，河南人都是小偷……人口大省自己留不住人，自然是遍地开花，所以有什么鸡飞狗跳全国人民都能知道。偷东西的到处都是，可如果是个河南来的在你这偷了东西，就算惯犯？就是老手？不公平，不现实嘛。
可当听到真的有一个村的人搞电信诈骗的时候，我又收起了慈悲。所谓因果因果，因在果之前，有果必有因。被辱骂，还是因为这不止是捕风捉影，而是确实有些问题存在。
人口众多，就业岗位却满足不了需要。可对金钱的渴望总是存在：在家务农不如外出打工，辛苦打工不如走点歪路，而小打小闹不如干一票大的。
这仿佛一个金字塔状的社会底层犯罪人口模型，虽然大多数人勤勤恳恳，可塔尖上永远没有空位。
与此同时教育的难度也相当大——从这个小伙子身上可见一斑。孩子们意识不到学习的重要性，家庭教育本身也不够，所以孩子贪玩，无法管教，以至于辍学，过早走向社会。
其实不光是河南的小县城，全国的小县城小城市都是一样的。我同这位小弟也无甚区别——无非是我胆子太小不敢辍学罢了，而既然不辍学，就随便学个样子出来吧？
他跟我像是一棵树的两面，我只不过面向着太阳，得到了更多阳光。
知名博主史里芬的“Make Hebei Great Again”被我偷了过来。（是的，我偷他的，他偷特朗普的，我们都是“河南”人）
河南风气不好，从偷井盖的河南人自己口里很自然的说出。而我作为一个东北土生土长的黑社会流氓，听到之后略有些心酸。
与此同时，语音里还能听到他的同伴重复着一样的话术。
他们大概是我的影子吧，我很庆幸我生活在阳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