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记忆

      今天，我无意间在一本课外书上看见了你的名字，记忆的碎片就像决了堤的湖水席卷而来。

      时间真快，掐指算来，认识你已经十年。

      那时候，刚升入初中的你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白白净净的，一脸羞怯，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扭扭捏捏。

    你最大的爱好就是不喜欢学习。当时的你坐在墙角，常常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老师们批评你、同学们提醒你，都无济于事。你说，你晚上要替爸爸熬夜值班，白天睡一会儿觉很正常。我去你家了解情况，才知道你家里的两间房子里，除了两张床、一张麻将桌、一张放有电脑的办公桌之外，什么都没有。你白天上学睡觉，晚上就在家里玩玩电脑、看成年人打麻将。你的一日三餐没有着落，小卖部里几个小橘子可能就是你的早餐，学校食堂一根香肠可能就是你的晚饭。你的衣服几乎都是一次性的，秋天的卫衣、冬天的棉袄穿脏了也没有换洗，一直到开线了、破洞了，或者是换季了才被换掉。我想帮助你，提醒你换换衣服和鞋子、洗洗头，你总是直接拒绝。我只能看着你，任凭你的坏习惯恣意妄为。

多次的关心，也许打动了你。你给我说，从小到大，你就是爸爸的出气筒。爸爸从不念及你从小缺少母爱，哪怕是多给你一点关心。他喜欢喝酒、赌博，常常心情不好。一个小孩子，就常常要察言观色。爸爸心情好时，给钱特别大方。心情不好时，爆打儿子是家常便饭。我清楚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说，你长大了坚决不做像爸爸一样的人，坚决不打小孩子，自己再不易，也不会拿小孩子出气的。我不知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究竟承担了多少生活的困难，才会这样的懂事和善解人意。

你很自尊，所以除了接受我的谈话“馈赠”，其余的帮助通通拒之门外。每隔一段时间，你也会心情不好，你选择的解决方式是和我谈话。你靠在教室外边的墙壁上，和我诉说着心里话。我除了接收你发送、传达给我的所有信息，还常常要就事论事地告诉你一些转换思维的方法。即使我说话到口干舌燥、站得腰酸背痛、脚后跟麻木了，只要你没有开心，我都不会离开。最后，直到你长长呼出几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这时候，你总是一脸歉意地告诉我，你耽误我的时间了，你要谢谢我。

你让我难忘的事情有很多。

                1、挨打事件

说实话，你那次挨打，我是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

事情的起因并没有那么严重。

你早上上学常常迟到，我追踪调查，得知你偶尔起来上早学，离家不远、熬了通宵的你还没有从电脑游戏的厮杀中走出来，你会经过校门而不入，选择去路途稍远的网吧里继续“打斗”。最初，我的貌似认真其实极不负责的做法是，让你的爷爷监督你早上在家睡觉，上午再来上学。但是你没有信守承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来了来一次，不想来了就去打游戏。为了“严惩”你的不守规矩，我决定和你爸爸摊牌。我只是想让他知道，不能让你天天晚上陪着他“熬夜”，他应该清楚你的初中生的身份。谁知道，我的“告状”直接“点燃”了他的不良情绪。他第二天早上就跟踪你，亲眼目睹你“经过校门而不入”。他一气之下，手中的矿灯呼啸而过，差点落在你的后脑勺。你吃惊地回头的一刹那，他又拽着你的头发就是一顿狂打。你爸爸好像把十几年的愤怒都要义无反顾地发泄出来一样，一路打着你，一直到你家。

他像疯了一样，见啥拿啥，拿啥都往你身上打，直到他累了。

他第三次休息时，给我打了个“告别”电话。他说：“老师，您今后再也不到某某某了，我今天一定要把他打死。”挂了电话，我连自行车都没有来得及骑，就一路飞奔跑向你离学校不远的家。

你们的家里锁着门，你爷爷的住处也没有人。我着急地站在街口，不停地给你爸爸打电话。最后我告诉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请门口的邻居们帮助了。你爸爸终于告诉我你们所在的位置。

在你家和你爷爷家之间，有一个杂草丛生的院落。我穿过没过小腿的草丛，走进三间低矮的旧瓦房。屋里潮湿阴暗，烟味扑鼻。地上一片狼藉，破碎的手机壳、新折断的木棍、木板乱七八糟地“躺”地上。

我胆怯地喊着你的名字往里走，你也没有回声。屋里没有亮灯，寂静极了，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也许是你爸爸听出来我的害怕，冲你吼了一声：“你老师来了，你会应一声不？”你才怯怯地，答应了我。

跨进里间，我看见你僵直地坐在床边小声啜泣，你爸爸坐在墙角的破桌子上抽烟。他铁青着脸告诉我，老师，今天我已经打了他四次，我打他一顿吸一支烟，歇过来了再打。你看看他的后背，已经全部变黑了。我走到你的身边，你爸爸命令你揽起衣服。我清楚地看见，你的后背、臀部都变成了黑色的。我惊呆了，这是亲生的父母吗？我有点儿激动，有点义愤填膺，我大声质问你的爸爸。

你爸爸也许是瞬间崩溃了吧，当着我的面，历数你从小到大的所有的“罪恶”。

从你家出来，已经是上午第二节下课。你爸爸满肚子的气已经消了一半，他逼着你站起来送送我。

你撅着嘴吧，趔趄着身子走在我们的前边。我忍不住小声责怪你的爸爸。此时此刻的他也懊悔不已。他压低声音告诉我：“让他送送你，起来活动一下吧，要不，动不了了咋办？”

看着他一脸歉意的样子，再看看你瘦弱的背影，我心里难受死了。唉，都怪我，要是我不把教育你的希望寄托在你爸爸身上，你哪儿会有“享受”这次毒打的机会呢！

          2、给我零食

你心情好的时候，常常给我零食吃。即使我真的不要，你也会实心实意地给。

印象深刻的有两次。

第一次他给我两个小蜜橘。

我脚步轻轻，走进教室。眼睛迅速扫视全班，有个别同学正在交头接耳。我压抑了自己因生气变得急促的呼吸，准备过去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看看。

我刚迈出步子，你仰起脸，笑眯眯地看着我，亲切地叫了一声“老师！”

我低头看你。

你一只手拽着我的衣服，一只手递过来两只晶莹剔透的小橘子。你挤挤眼睛，再次小声说：“老师，不生气！”

我的一颗怒气冲冲的心灵瞬间轻松了许多。

那时候，我喜欢悄悄地进教室。站在门里或者门外，一声不响地抓“现行”。然后，对事不对人，抓一个处理一个。他坐在墙角，我发现“不良信息”时候的情绪变化都被他纳入眼睛。只要我稍微不开心，他都会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微笑着，给我东西吃。只有我知道，趴在角落里“熟睡”的他，其实只是在伪装自己。

第二次是给我葵花籽。

那次考试，七八九年级混编市场。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搬着凳子走出教室，再看着外边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来。

我出去的时候，看见你笑眯眯地站在门外。

看见我出来，你调整一下自己搬凳子的姿势，往前追了一步。

“老师，我给你说个事儿。”你神神秘秘地。

我立刻回头，等你过来。

你把攥着的手塞进我的口袋：“老师，你辛苦了！”

我的心再次被暖到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又一次接受了他的“馈赠”。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很感激你的小橘子、你的葵花籽和你的微笑。特别是我遇事冲动或者决定武断时……

              3、语文课上

那一次语文课，应该是他初中生活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文背诵比赛在同学们万般期待中拉开了序幕。

那次比赛特别精彩。陈志豪、鲁申、姚冰、刘胜帝不负众望地给男生队迎来了开门红。郝荣杰、肖涵、郭宁、郭佳慧等女生代表，巾帼不让须眉，她们一点儿都不怯场，等着其他姐妹们继续旗开得胜。

集朗读写作才华于一身的蔚双双上场的时候，全班沸腾。她背诵的作文题目是《我们班的女生们》。文章非常直率地赞扬了女生们的所有优点，并且有男生们反面的衬托。女生们情绪高涨，掌声如雷。男生们听了则垂头丧气、捶胸顿足。那些原来信心满满的男同胞们，此时此刻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趴在角落里的你，一颗熟睡的心此刻也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赛激活了。你和同桌小声嘟囔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从你的眉宇间，我看到了你的不愿服输的坚定。

比赛接近尾声的时候，你举手示意，你有话要说。我走过去，你悄悄地告诉我，你和同桌读一篇自己写的稿子行不行。我很高兴，很少参加活动的你主动参与，值得表扬，何况还是你们自己的作品呢！

我见缝插针，请你们二人上台。

当你告诉大家，你们的作文题目是《我们班的男生们》时，教室里再次沸腾起来。这一次，激情澎湃的是男同学们。你们二人很聪明，把蔚双双作文中的内容偷梁换柱地改变一下，文章的主题变成了讴歌男同学。男同学翻了盘的兴奋、女同学被超越的不服输，教室里的热情瞬间被再次燃爆了。

这节课，你成了大家眼中的英雄。接下来的作文课上，你又成了同学们笔下津津乐道的“明星”。后来，关于这次比赛的三篇作文被发表，你又成了大家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你慢慢地有点儿自信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4、买方便面的故事

那一年，带我女儿去北京做手术。

出发前的那个周五下午，你最后离开教室，就是为了等所有同学都离开了给我叮嘱几句话。

你悄悄地跟着我，一直到住室门口。

“老师，我给你说个事！”你声音低低的。

“啥事儿，你说吧！”我回过头来看着你。

“你记得买几桶方便面路上吃，火车上东西贵。那一次我爸带我出门，一桶10块钱里！”你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好嘞！我一会儿去买！”我感激地摸摸你的头。

你开心极了，笑容立刻弥漫了整张脸。

说实话，要不是你提醒，没有坐过火车的我真的没有想起这些事。

初三下学期，你去职专上学。我很感激你的六姑姑和四姐，她们在不能征得你爸爸同意的情况下，大胆担当，把你送上接学生的专车。特别是你姑姑，从此开始负责你的生活费用，负责你的周末、假期。

转眼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你小时候的许多事情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如今的你却永别了这个人世间。我听说，那个假期你去杭州找妈妈，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真的失足掉进河里，一个花季少年就这样结束了一生。我好惋惜，从小拼命生长的你，终于顽强地长大，眼看着就能自力更生了，命运却和你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从此，世上再无你。

做你老师三年，与你的相处时光却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