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间词话精读》七

张皋文（清代学者张惠言）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王国维）谓此唯冯正中足以当之。刘融斋（清代学者刘熙载）谓飞卿“精艳【妙］绝人”，差近之耳。

温飞卿即温庭筠，字飞卿，写诗与李商隐齐名，人称“温李”，在词的领域则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人物。在中国的正统观念里，温庭筠堪称“文人无行”的完美范本。他的头脑有多聪明，性情就有多轻浮；文采有多出众，行为便有多出格。这样一个人自然成名很早，但文学虚名除了加速他的自我膨胀之外，并未带给他任何实际的好处。

五代年间，后蜀赵崇祚编纂了著名的《花间集》，是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部词选。《花间集》收录晚唐至五代十八位词人的五百首词，温庭筠词以六十六首的总数位居第一，其中又以《菩萨蛮》词牌用得最多。温庭筠冠绝《花间集》，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在唐代全部的历史上，他是唯一一个以充沛而不息的热情潜心填词的文人。

《花间集》选录的第一首词，是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如果只选一首词来代表温庭筠的风格，这一首应该是最合宜不过的：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糯，双双金鹧鸪。

《菩萨蛮》词牌的特点是每两句一押韵，每两句一换韵，韵脚平仄相间，音韵错落有致，读来特别有悠扬起伏的味道。

这首词是写最传统不过的闺怨主题，明明写女子的怨情，却没有任何一句心理描写，只用寥寥几笔将情境勾勒出来，以纯客观、不带感情的笔墨写出纯主观，复杂难言的意绪。温庭筠的词风正是这样，看似白描，其实藏着剧情；看似堆砌辞藻、极度渲染华美的画面，其实是有含义在的。但因为剧情和含义藏得太深，所以很容易会被读者忽略过去，就连王国维也相当轻率地以温词中一句“画屏金鹧鸪”给温庭筠的作品定性，仿佛温词只有华丽的修辞而已。殊不知温词正如工夫茶，须要下足慢功夫才可以品得出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