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水乡
忙碌了一上午的人们,安静了下来,蝉停歇了鸣叫,村庄、田野犹如冬雪过后般寂静,突然屋外有人喊,“龙坝沟水干了,捉鱼了。”村民们光着脚掌,拿着渔具,纷纷往龙坝沟赶。我拎上大弟,带上竹篮、筲箕,也夹在了人群中。
龙坝沟是一条美丽的小河,弯弯曲曲三、五里,横穿门前开阔的田野。
快要干涸的小河,水深浅不一,裸露着塘泥、踩乱的水草和人们的脚丫宕子,有的地方成了口小池塘。沟里的人越聚越多。大伯家三个哥哥和大伯一起上阵,罩网、撒网、覃子、渔捞子纷纷登场。大哥背后背着一个大鱼篓,大嗓门在叽喳叽喳热闹的人群中不时响起,如今还好像萦绕在耳边。来来回回的村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忙着往各式渔具里赶鱼。谁抓着一条大鱼,在河中央高举着炫耀,鱼鳞在空中白晃晃的,他在众目睽睽下,咧着大嘴把战利品塞进自己的鱼篓里。
龙坝沟是男人们、男孩们夏日骄傲的“战场”,这于我有点陌生,于我的家也有点陌生。我拉着大弟弟在河沟埂上呆望了好久。浑浊的水、飞溅的泥,洒在那些男人们和大男孩们的脸上、背上、头发上,好一番混乱。弟弟说要是我捉到大鱼就给他拎着。我下水了,却不敢往河中心去,只在河沟边上用竹筲箕捞别人看不上眼的小鱼。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一种鱼俗名“桃子姑”,大头,身体都是肉的那种鱼,尽往岸边逃,我抓到第一条时,特别兴奋 。那肥嘟嘟、黑乎乎的鱼到现在都好像在眼前晃动。弟弟在岸上紧跟着我,他的篮子里也有了不少小鱼和“桃子姑”。我埋头摸着鱼,抬头忽然看见父亲站在我和弟弟不远处的河沟埂上,他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忙着继续摸“桃子姑鱼”,没喊他,待我再抬头时,他还站在原来那个位置,默默地看着。父亲从扬州卖橱回来了,只是抓鱼已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只剩下三两个人,准备把扫荡过的河沟再“清扫”一遍。父亲拎着我和弟弟,还未进家门就骄傲地向母亲喊,我们也抓了好多鱼。
生在水乡,记忆里尽是鱼和水。我家门前屋后都是水塘,童年的夏日都是泡在了水里。
屋后那口塘是和邻村共有的,每到过年前抽塘分鱼时,两个村的村民都早早聚到一块儿等着分鱼,东加长李家短,很是热闹。母亲总是派我去分鱼。捉鱼的叔伯们把和着塘泥的鱼整箩筐整箩筐地倒在岸上,分鱼的妇人、小孩都围在那里。我在人缝里到处挤,特别的开心。
不过,有一年却很特别。那年夏天,又干又闷,有人在我家屋后塘里给稻田打水。闷热的天,塘里的水被搅动,塘底的胖头鱼、水鲢子时不时地往水面上跳,抓鱼是水乡人的天性,也不知是哪个村的村民率先下水,逮住鱼,有人看见,大喊“抢鱼了,某某村抢鱼了。”两个村的村民都惊动了。父亲那次正巧在家做木工活,听见屋后的嘈杂声,连忙丢下斧头去塘边看。赶来的人纷纷跳下水逮鱼,父亲也冲到水里,他抓到好大的鱼,我冲回家,提着家中的大菜篮“观战”,塘里鱼儿跳得欢,人们抓得欢。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竟是抓鱼的好把手,他赤手空拳,逮了大半篮子鱼,十几斤呢。任谁都不敢相信,满塘的水、一塘的鱼,竟然被两个村的男人们女人们抓空了。那年腊月二十七、八,邻村的村民们没有分到过年的鱼,他们家就那么一口生产队里的鱼塘,我们村还有两口别处的鱼塘,不知那个年,那个村的村民是否失落。只不过,想想那个男男女女跳入池塘抓鱼的壮观,该没有后悔。那个夏天谁家没有吃上鱼呢。
夏天跳进水里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我家每个田头都有一口或大或小的水塘,割稻累了、热了,就跳到水里偷一会懒。我家有一块地挨着村里另一条长河沟“后沟”。那天天太热,隔壁田里的小夫妻泛起了口角,打了起来,有点像摔跤。那男的个头不高,和人高马大的媳妇打起来,只是个平手,打着、摔着,小媳妇突然顺着后沟埂跑了起来,男的跟在后面追,没想到小媳妇突然跳进了后沟,男的也跟着下了水,附近田里许多人都跑过去看,他俩在水里向对方互洒了几下水,潜了几个猛子,气也消了,湿漉漉地、笑盈盈地爬上了岸,围观的人没看见热闹,又回去干活了。
曾经的后沟水,清澈如冽酒。夏日,淡紫色的菱角花如满天的小星星,点点闪烁开在水面上,几丛芡实果子点缀在菱角丛中。有嘴馋的孩子划着小木船,专找芡实,连藤拽上岸,躲在哪棵树荫下剥芡实籽,时不时被刺得嗷嗷叫,待一粒粒果实剥开后,放在嘴里咬,嫩的咬开,白色的浆液苦涩得连口水都吐出来了,老的要么咬不动,要么那白色的粉状物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丢下那还剩一堆未剥开长得像鸡头状的果实,去别处贪玩了。
沿着后沟,划着小木船到处荡,忽逢荷叶田田,荷花摇曳,于是,让小船随风飘荡,美美的睡上一觉。
后沟,曾给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无限的快乐和遐想,而今已面目全非。几年前,后沟旁建起的“绿洲小区”,马路、桥梁将熟悉的后沟截成一段又一段。上游被截成了一段“湖”,湖边开了一家酒店,取名“水上漂”,听着竟生出金庸笔下江湖的味道来。几次去就餐,竟觉得自己成了江湖上的女侠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