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连载——画 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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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英在那面巨大的星图下来回踱着步。

今天晚上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大屏幕上一个代表着地球的大亮点周围穿过一道红线，在红线另一端，一个小得多的闪烁光点缓缓移动着。那是哈雷彗星。

“多棒啊！田先生，噢，我的哈雷！”一位中年男子挥舞着酒瓶冲进来，一脸兴奋，“我简直快要等不及了，这个美妙的时刻——你说能用肉眼看出形状来，是吗？”

田英回头看着这个人：“那是你晶状体的事情，跟我无关。另外，吉文森教授，我希望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别那么亢奋。”

大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打破了沉寂，有些人开始回头看过来。显然有些尴尬。

“噢，我都多少年没有这样了！请原谅吧。”教授说，“我上一次还是在毕业典礼喝的香槟酒，但对这个时刻而言，红茶根本不够格。高兴嘛！”

“好吧。但要知道这里是国家级别的场所，如果不是因为您的身份，您连进都进不来。”一旁的米哈伊尔元帅摘下海泡石烟斗轻蔑地说，这个项目是中俄的合作项目，但中心机构在内蒙古。他曾在2032年的联合国太空项目里登上过火星，现在则是俄方的代表。

“那在这之前还是先为我的身份干一杯吧！”吉文森拿出个杯子，倒满香槟，一口灌下去，对于习惯英国红茶的舌头来说显得过于刺激了，但是他坚持咽了下去，“为了一种仪式感。”，他每到类似的时候都这么说。

田英对什么仪式感并不感兴趣，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哈雷彗星每76年一次周期性的回归已经成为惯例，但这次不同。从春秋时代第一次记录开始，它已经这样经过了三千年，却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便匆匆离去。仿佛一位贵妇人，尽力与宾客仰慕者们保持着距离，好维护一种神秘庄重的感觉。就在今年年初，北半球的五所大型天文台同时观测到了一颗轨道角度与众不同的彗星，这令天文协会很惊奇。他们最初认为这是一颗新发现的彗星，将其暂时命名为彗星986号。直到三个月前，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的一枚彗星探测器抵近拍照，加上航迹对比，才最终确认它其实就是哈雷。

而根据最新的计算结果，哈雷彗星不再远远经过，而将直接从地球临近擦过

事实上，缓慢贴近地球的迹象早已出现了。在1986年上一次回归的时候，哈雷彗星就到达了历史近地点。

“96号探测器，贴近彗星运行轨道！”

“达到预定坐标点。”

田英紧张地看着屏幕上多出来的一个点，它和缓缓移动的彗星距离正在接近。

“很多人都相信彗星会带来灾难，从古代到现在一直如此，对于这一次，也有不少负面的揣摩。”元帅指着代表彗星的光点开玩笑说，“毕竟1986年掠过近地点后一个星期，四号反应堆就炸上了天。”

“媒体要是把这东西写进新闻报告里，说不定会把舆论炸了。”

教授突然鼻孔里“哼”一声：“新闻？别跟我讲那些破新闻。这一次可是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的事件，可不是给香水和玫瑰花打广告的。结果呢？那些庆典广场塞满了人，但是这个真正重要的地方却连一台摄像机都没有。你看看那些该死的新闻直播——”教授在一台电脑上切出新闻直播频道，上面正在播报有关彗星的各方面消息，“它们讲的都是什么？‘爱情的象征时刻’，‘美妙的纪念日’，哼，还有篇报道，讲香奈儿新推出的‘蓝色哈雷’香水——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吉文森教授叹了一声，摇摇头。

“不说了，还是先享受这个伟大时刻吧。”田英冲他笑笑。

屏幕上，代表彗星的光点沿着红线飞快前进着，所有人都平息凝神，注视着它和探测器相对接近。

“足够近了，快，打开探测器的摄像头。”田英喊。

摄像头成功连接，不一会儿，一幅巨大的影像投在了屏幕上。一瞬间，整个控制中心都愣了。

摄像头的确在正常工作，但是哪儿都看不到彗星的影子。

“什么情况？”元帅板起脸四下看看。

负责探测器微调的人惊奇地抬起头：“台长，探测器从彗星边上飞掠过去了。”

“怎么回事？”田英感觉很火，“飞掠了？你可是信誓旦旦告诉我，这个角度速度绝对能进入环彗星轨道！”

田英冲到大屏幕前面，一名工作人员正在焦急地调试。

“不知道......系统和检测设备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确认了，探测器也没问题。但是......”他指着屏幕上的光点，“它停下来了！”

“停下来？”

工作人员点点头：“没错。它忽然停在了一个位置，没有到达相会位置，因此探测器通过了这一点就直接穿过去了.......哈雷彗星与地球的相对速度已经降为0，它现在悬停在外地球轨道上，几乎要成为地球的一颗卫星了。如果真的没问题的话，你现在到外面去，用肉眼就看得到。”

田英跟吉文森推开门冲出去，径直跑到本层楼的露台，那里摆着几台天文望远镜，但是一冲出玻璃门，田英就知道没必要了。他看见了停在太空中的哈雷彗星。

哈雷彗星的视觉等级并不高，但是由于它的距离，使得在这一区域它成为了最亮的一颗星。只是彗尾已经消失了。它悬在北半球的天空，仿佛天空突然睁开一只眼睛，闪烁着望着地球。田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中枢受到的信息。吉文森教授先开口：

“这开什么国际玩笑？”

“难道是被地月引力逼停了？”田英猜测，虽然他自己都不觉得这是真的。

教授摇摇头：“决不可能。即使是受到了地球的引力影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相对速度降到零。它甚至连减速的迹象都没有，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我们可就生活在一颗中子星上。”

田英转头跑回观测室，刚迈进大厅，又看见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大屏幕。这次不是地面观测站的图像，而是那颗彗星探测器发来的转播图像。在偌大的宇宙背景上，哈雷彗星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看，它正在变淡！”有人喊。

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里，田英，甚至吉文森教授，都从没以这样的姿态观察过它，更遑论仅仅是作为代表参加的米哈伊尔元帅。哈雷彗星掠过的速度很快，只有彗星探测器能环绕着发回一些图像。但是现在，即使用一架最普通的天文望远镜都能轻而易举地观测这个美妙时刻。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画面上，哈雷彗星静静地悬浮着，仿佛一颗陈列在展柜的珠宝，太阳打下灯光，金笔勾出一圈光茫，好把它从黑幕种衬托出来。彗尾的尘埃已经开始飘散开，轻轻环绕着。彗星的大部分物质都是冰，但是它从没看起来这么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块，那股隐隐约约的白雾令人感觉它一定很烫手。事实上，它也的确在烫着现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但令人不安的迹象开始出现：画面左侧飘散着的尘埃突然开始变淡，然后慢慢消失。这样的痕迹一开始很难为人察觉，直到尘埃较浓的部分突然消散在一条笔直的切线上。这条切线垂直于屏幕，并且正在持续侵蚀着哈雷彗星。

“天啊！”有人喊。

“它在消失！它在消失！”元帅哑然失色。

田英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拍拍心脏。今天遇到的怪事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工程师愣了两三秒，马上操作起来。诡异的图像瞬间切回了刚才的观测图。地球，红线和探测器依然在那里。代表哈雷彗星的光点一动不动地停着，正在暗淡下来。

“哈雷彗星的电磁波反射正在减弱！”

光点继续闪烁着，像是在垂死挣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个点，它的位置的几处液晶管通过的电流变得越来越弱。负责图像处理的计算机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它用一台电脑的思维，尽全力去处理。但在千分之一秒后，它发觉跟上这个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一个真人，他会汇报上去，但它可不会。图形处理程序满负荷运载，每一次刚刚显示上去，它立刻又暗了几分。

最后一次眨眼后，光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