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
十一点四十七分,车终于在大门外停下来的时候,东邻家的狗照例叫起来。莞尔和老公拎着东西走进院子里,东西厢房前和正房晾台上摊成方阵晒着的棒子们已不见,斜拉的晾衣绳上随便搭着两件旧保暖。
家里可真静——平安上夜班在补觉,可是爸妈呢?这个时候了不得吃饭吗?
悄悄推开东房门,一个盛满柴草的大竹筛安安稳稳蹲在灶台边。这让莞尔很吃惊,因为看这样子还没做午饭。
可是再往前走两步,正房屋里老式红色躺柜上平放的两帘饺子就映入了莞尔的眼。呀,原来爸妈都在,一个靠被坐在火炕上,一个坐在酒柜上的电话前。
这两年烧火已是爸的事,但是妈也很快下炕来。轻软的小花棉外套依然很好看。莞尔看到柜上排列着酸牛奶,牦牛肉,酥油茶,还有包装极为精细的藏红花。妈说,表弟从西藏回来了,说藏红花每次只需冲泡两三个小蕊丝,说表弟前几天已经回东北了,过了年可能和舅一起来老家。
白菜肉的饺子馅儿很香,可是总是那么咸。莞尔去盛了小碗汤,爸爸明显很抱歉。饺子下锅前,他说今天是王集,专门去买了姑娘爱吃的粉嘎巴,豆腐皮,还有姑爷喜欢的酱香饼。说弟弟昨天才回天津去,姐以前带来的虾们莞尔走时一定带上些。
饺子足够多,妈昨天给未以炖的鱼还有一大盘。莞尔只切了半个猪耳朵,其他都放进了冰箱里。平安被叫醒,起来吃饭了。
然后妈说去读圣经的事,爸说煤改电的事,平安说厂里的事。一顿饭很快吃完了。莞尔把剩下的饺子逐一拣到另一个盘里去,又让平安去睡觉,因为她的工作要从晚七点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七点。
屋里又静下来。妈开始吃药了,并且提醒爸也吃,说上个月耳朵又聋了,这里那里地看,花了多少钱;说爸前些天起坐之间觉头晕,未以专门回来带着去了县医院;说胡同口的玉田婶子出殡时,大包小包的衣裳烧了好半天;说本家的三叔住在衡水医院里,脑袋打了两个洞,但还是除了吃饭不能说话不能动,说是毛细血管於堵发现太迟晚……
妈把牦牛肉酥油茶酸牛奶都给莞尔放进手袋里,又被莞尔笑着放回去,她只把爸包的饺子,买的粉嘎巴和酱香饼装进来,又挑了几个妈蒸的大包子和两个全麦面黑馒头。那时爸正拖着他那疼痛变形的腿去给老公往车上挑白菜。
再次驶出小村庄,莞尔觉得好惆怅。村东结了冰的河,河滩上高耸的林,林里那些小鸟的窝……这些都是多么熟悉呀,可是,这里的变化和故事,却越来越陌生……她疲惫地放倒座椅躺下去,那人打开暖风,把羽绒服轻轻搭在她肩上,说,你看见了吗,有件小事让我挺感动……你把糖葫芦给你妈后,因为你爸在烧火吃起来不方便,你妈就把自己的递过去,让你爸先咬了一大口……
莞尔怎么会没看见呢?平安饭前吃了自己那一支,爸的依然装在纸袋里,想必是等大家都散了,他们再一起慢慢吃……莞尔想起出门前趁妈不备放在酸奶箱子里的钱,不知妈待会儿能不能发现……鼻子一抽,心就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