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今年暑假没有带孩子回故乡，这几日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雨，愈发想念起故乡来。信手翻看这些年回故乡的照片记录才发现，因为家庭孩子工作假期等原因，故乡于我而言，只有夏秋冬三个季节，而春天则留给了，盘踞在旧故里的花草林木和日渐年长的父母。
一想到故乡便是千头百转，欲语还休，却又欲罢不能。故乡如果按颜色来分的话，春天是姹紫嫣红，夏天是红肥绿瘦，秋天是金灿灿黄橙橙，冬天是银装素裹。
故乡如果按情调来分的话，白天则是草木清香，雨露冬雪沁人心脾，花鸟鱼虫鸡鸭猪鹅与农家小院们的主人们其乐融融。夜晚则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天一黑，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早睡的人，小屋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豆花。偶尔晚归的人，便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住在了桃花源，他们享受着如陶渊明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逸舒适生活。
夏天的红肥绿瘦
沿着记忆的小径，再一次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故乡的夏天总是充满了很多童趣和好玩的地方。
村里有个很大的池塘，每年池塘里都会种很多莲藕，养一些草鱼鲤鱼。夏日里荷花一开，整个池塘如梦似幻，令村落多了一份娴静优美。连我这个不会吟诗的人，面对着一池莲荷竟能自创一句“云海浮山连细雨，莲塘水榭听秋风”的诗句来。
上小学时，我们这些孩童一放学便在池塘里游泳，采莲蓬，打水仗，摘了荷叶当伞用，池塘就是我们孩童时的欢乐场。这两年池塘被私人承包养鱼，再也看不到莲叶荷田田的美景了。
去年带孩子回去，父亲带着他们去池塘游泳，他们竟迷恋上了这一项运动。从此每天至少要去池塘两次，除了刮风下雨，天天不落，而父亲也乐此不疲。
有一日下雨，孩子嚷嚷着要钓鱼，父亲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雨刚停，不顾母亲的念叨，便带着他们出发了。母亲不放心孩子的安全，喊上我一起到了河边看顾着他们。为了增加钓鱼的仪式感，父亲先编了一个柳条帽给儿子戴在头上，然后弄好鱼饵支好鱼杆，一切准备就绪后，爷孙蹲坐在柳村下，一起享受垂钓的乐趣。
我远远地站在岸边，听着禅鸣蛙叫，看着他们爷孙的背影，脑海里陡然想起筷子兄弟那首《父亲》：“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的歌曲来，忽然泪湿了眼眶。
还记得我读书时是家中最困难的阶段，有一年，父亲为了给我们三兄妹攒学费去工地上干活砸伤了腰，没告诉家里人，仍然坚持干活，这事还是后来从同村里一起去的其他人口中得知的。还有一次去济南做工搬运粉条袋子，一个不留心被滑落的袋子砸到脚踝上。后来好多年，一直吃药扎汗针都不见完全好。
我每次打电话问父亲脚伤怎么样了，他总是笑着大声说：“全好了，没事！”可我回家后听邻居讲，父亲的脚一到阴天下雨疼得厉害，只能吃止疼药才勉强好点。听到这些话，句句如针般刺痛我的心。
父亲，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谢你多年来为这个家，为了我们默默地付出和忍受一切苦累，从无一句怨言。我只希望时光你再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知了总在夏天不停地刷存在感，为了减少他们的聒噪，村里的人一到夏天便有吃知了猴的饮食习惯，我们家也不例外。傍晚时分母亲和我带着孩子们拿着手电筒，去树林里找知了猴（又名金蝉）。孩子们发现一只在树上爬着的知了猴时，高兴得欢呼雀跃争喊着：“外婆，我找了，我找了一个！”那样子比带他们去吃一餐KFC还要兴奋许多。
第二天，母亲把这些知了猴用油煎成了金灿灿的金蝉，装了一小盘端在桌上。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让让你，竟然发挥了有史以来孔融让梨的精神——谁都不敢先尝一口。最后在我的鼓励下，哥哥先夹了一个，慢慢把蝉放在嘴巴里，微闭着眼轻轻咀嚼了一下，感受到了蝉的味道，皱着眉头咽下去。弟弟在一旁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的表情，似乎在欣赏一场好戏，果然结果如他所愿，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差点把碗筷打在地上。正处于换牙期的他，门牙的缺失令他笑起来面部表情特别张狂，我在一边见此情景忍俊不禁跟着笑起来。
天气不热时，我常踩着家里的电动车载着孩子们逛遍村里的大街小巷。走在每一条巷子里，似乎穿越到一段旧时光，不由令人想起顾城那首《小巷》的诗来：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重重的墙。
村子里有很多院子许久不住人，年久失修房屋已经坍塌，青苔爬上了围墙，野草肆意生长。看着这些破败的残垣断瓦，忆起曾经那些故人生活的场景，不由令人想起一场花事。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小时候，村里有个王爷爷是一个极其爱侍弄花草的人。六十来岁的他，把整个院子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玫瑰、牡丹、月季、芭蕉、鸡冠花、夹竹桃、菊花、凤仙花等等很多叫不上名字上的花。
他家的房子是土坯房子，围墙也是土砌的围墙，可在我们眼中，他的家是村里最漂亮的家。我们这些小伙伴有时从他家门经过，站在院子外远远地看着那些漂亮的花，心里想着若是自己哪天也能拥有这么一座美丽的花园该是多美的一件事啊！
由于他家的月季花树长得又高又大，常常是“数枝月季出墙来”。我们这些小伙伴探头探脑瞅准了王爷爷不在的空闲，便去偷摘这些花，结果手刚放上去，就见王爷爷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急火火地跑过来大声呵斥着。我们见此情形，由于“作贼心虚”，立即吓得四散而逃。可这花着实惹得人挪不开眼，每每从他家经过时，便不由自主地又故伎重演，结果总在第一时间被王爷爷发现。
有一次，没能跑掉被逮了个正着，我们以为这次肯定少不了一次挨骂。结果，王爷爷把我们领到他的院子里，一人送了我们两种花，并告之种植的方法。看着王爷爷变得和蔼可亲的脸，我们个个心里乐开了花，暗自下决心再也不做采花大盗了。
我将得之不易的芭蕉花和凤仙花种在自家院里，在日夜期盼下，有一天他们终于开出漂亮的花朵。看着那些花，我的心情每天都美美的。回想一下，那个常常在花园里落花人独立的王爷爷其实是个可爱的人呢。
如今经过王爷爷家门前时，他的院子杂草丛生，土坯房屋已经坍塌成土堆，那个爱花种花的人早已故去多年。日月久远，加之我常年不在家，脑海里关于王爷爷的模样也已模糊不清，而那些年关于花的记忆却依然鲜活地长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很多年过去了，村子里再也没有一个像王爷爷那样痴迷于种花养花的人出现过。
没有花园，我便只能带着孩子去找寻一些野花野草，增加一点田园生活的小乐趣。
村子里是从来不缺少野花野草的，正因为他们的点缀，令村子有了一番独特的美。那美在房前屋后，在瓦砾柴堆里，在路边河沟处等随处可见。野花有喇叭花、夜来香、牵牛花、野菊花、太阳花、蒲公英等。每一个小生命都是那么勇敢积极阳光，即使在最低矮的尘埃里也能开出最美的花来。不由令人感叹，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千秋。他们就如同这里的人，无论遭遇怎么样的变故，依然坚强乐观地劳作着耕耘着生活着。
逛完一圈下来，孩子们似乎对狗尾巴草更感兴趣，他们拿几个在手里，用毛茸茸的小穗子挠对方痒痒。孩子们相互逗乐嬉戏的笑容是那么干净而明亮，让人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只让人记住故乡夏天的美好。
那些红色的花，绿色的草，还有掩映在花草间的老屋和主人，带给我一份美好的红肥绿瘦的回忆。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秋天的小团圆
秋天的故乡总是令人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所有的春华在秋天都有了结果。从地里掰下拉回家的玉米堆在地上，似遍地黄金让人看着心生欢喜。白花花的棉花似云朵般挂在枝头，迎着晨风朝阳，拥抱着被织成布裁剪为各式漂亮衣服的梦想。香喷喷的梨压弯了树腰，高高的谷穗俯视着大地，向他们做最后的感恩告别。
秋天里，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坐在自家小院里，看树洞下的蚂蚁如何搬家；看天上的云如何慢悠悠地和风说着闲话；看家里的猫如何蹿到鸡舍里，爬到房顶上，或者只是斜睨着眼睛慵懒地躺在凳子底下；看院里子的太阳花从晨起花开到暮落闭合；看父母亲手种植的苹果树，海棠树，枣树和石榴树结出甜而肥美的果子；看无花果树下的夜来香还在悄悄开着紫色的小花；看白鸽停在屋顶上，目视着远方发出“咕咕咕”的呼朋引伴的声音；看父母溢满爱的眼睛和恬淡知足的笑容；听孩子奶声奶气地撒娇喊妈妈。
清楚地记得，二００九年九月份，第一次带三岁的大宝回家待了一个月。那时的他，第一次来农村，对于收玉米是异常兴奋。他在玉米地里，用了吃奶的劲头，掰了一个又一个。母亲心疼他，怕玉米叶子伤到他引起皮肤过敏，劝他在一边玩。他则一边掰玉米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外婆，我得干活，老师说了，干活才有饭吃。”这样的言语从一个三岁的孩子说出，起得我们一家人一起笑起来。
到了晚上，帮了不少倒忙的大宝经过一天的劳作，本来十分挑食的他，竟然也狼吞虎咽起来。晚上睡觉时很快入睡，看着他睡着的小模样，十分香甜，令人有一种偷来的时光的错觉。
没过几天，大宝和邻居家几个孩子成了好朋友。他们经常一起玩，有时在田间地头，有时在林间巷道，虽然不完全懂友情是什么的他，却在秋天收获到了友情带给他的快乐。
我和弟弟妹妹能凑在秋天一起来个全家小团圆的日子，是在二0一二年的中秋国庆期间。母亲共生了我们姐弟妹三个，平日里弟弟一直在北京工作，妹妹在武汉读大学毕业工作后远嫁到合肥，而我工作在深圳，和先生裸婚多年后在深圳定居，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家。因为家庭工作的原因，姐弟妹三人平时很难有机会凑在一起回家。趁着假期，终于有了这十年间两次在秋天一里一起成行的记忆。
一家人在家，除了吃吃喝喝，做点剥玉米皮的农活，其余时间便坐下来聊聊家常。小时候经常吵架的我们仨，现在坐下来，是如此和睦友好谈笑风生。有时真的希望时光能倒流，哪怕三兄妹为了争夺一块西瓜的大小而吵得面红耳赤，哪怕弟弟在母亲面前恶人先告状，明明自己欺负姐姐，却说姐姐欺负他，让母亲责骂我这个姐姐不懂事。即便如此，我们终能有许多待在一起的共同时光。
眼下，无论多美味的食物，再也引不起我们的吵闹。比如父母知道我打小不喜欢吃肥肉，便总习惯性地把瘦肉夹给我吃，这习惯到现在我回家也是如此。弟弟妹妹见了也再没像小时候那样说父母偏心。我想我们是真的长大了，长大了是好事，可也是一件难过的事。因为中秋国庆一过，我们便不得不各自回各自的城市，回到很长一段再无交集的生活里。
时光带走了我们三个人的少不更事，也带走了我们做为兄妹姐妹相伴前行的机会。原来，有些路，注定了要一个人走！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冬天的目送
秋天是丰秋，是离别，是离别后的想念，而冬天则是冬藏和久别后的重逢。冬天的故乡是一则春运车票的邀约之旅，是一道母亲拿手家乡菜的魂牵梦萦，是一声声父亲过年时燃放的鞭炮声。
结婚这些年，只有两次带孩子回家一起过年，至今孩子们对于在老家过年仍然是念念不忘。
第一次是二Ｏ一四年春节带孩子回家过年。回家没过两天便下了一场大雪。孩童时代特别讨厌下雪，常常因为踩着雪去上学，把鞋子弄湿，害得脚长冻疮，一到天气转暖便奇痒难忍。在深圳多年没见雪的我，竟和孩子一起为这场大雪而欢喜。
我带着孩子不顾冷，堆了雪人，去了池塘边欣赏冬日里的雪景。最后，还跑到屋顶上，把半个村里的雪景拍个够，脸冻得发紫手冻得冰凉亦不觉难受。
而后，看着大宝和他的小伙伴们在雪地里玩耍着，追逐着打闹着，仿佛看到了我孩提时的影子。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讲，冬天你下不下雪，他都在这里，不悲不喜。正如宋朝无门慧开禅师所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正因为冬雪一来，春天就不远了。而年关将至，谁还有心思发愁呢。大家伙得忙碌起来为过年准备吃食呢。
村子里几十年来的过年习俗一直遵循着，一辈辈传承下来。过年时家家户户要准备的必备食物有花糕、油炸丸子、鱼、大锅肉、包子，水饺等一些新鲜蔬菜以及凉拌菜。年前我帮着母亲打下手，准备这些吃食，因为我常年在外，打花糕和炸丸子几乎从来没有做过，就连包包子和水饺一年也难得做上两次。到我这里，竟然把母亲这些手艺给断了。
孩子看着母亲做这些吃食觉得好玩，便洗洗小手拿着面团试着跟母亲学，但终究是男孩子玩心重，没几下弄不成，还搞了一脸面粉，被小伙伴一叫，便跑得没人影了。
经过这些年多次回家，孩子和他的小伙伴友情日益增长，每天一起床，便是寻找对方。我不必如在城市里那般出个门担心孩子走丢了。看着他们从小小的人，一年比一年个头高，我只希望他们将来即使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我小时不愿意和锅碗瓢盆打太多交道，心里抗拒这些活，因为觉得那事太过于繁琐，占用学习和玩耍的时间。但现在却愿意静下心来，跟母亲学会这些，因为这些食物更是对爱的一种传承。
年后，妹妹带着老公和孩子也来了。每当全家人能这么齐整地聚在一起时，父母总是从早到晚地忙着准备一家大小十几口人的饭菜。他们的脚步是忙碌的，但嘴里不停地哼着歌曲。妹妹说，父母即使再累心里也是甜的，她心甘情愿地伺候着这一家老小。我想，是的。
过年时拿钱给父母，他们转手又给了孩子，嘴上念叨着：“我们啥都不缺，只要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就行。”我听后心里暖烘烘的，甚能体会他们的一片苦心。父母不需要我做一个惊艳了时光的人，只需要我能做一个温柔了岁月的人便可。
年过完了，又一次不得不的离别也到来了。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总是会仔细地检查一遍背包衣服有没有哪里开线的，如发现有即刻用针线细细地缝一遍。我携带着她缝过的背包衣物，常常觉得故乡永远似母亲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我的心胸，缝在了心里。
由于我和妹妹回家坐的火车班次不同，母亲每次送妹妹走时一路上默默擦眼泪，直到人进了车站看不见人影才慢慢离去。第二天送我时，母亲又是如此这般模样。
年轻时脾气火爆的母亲，这些年越来越温软，她再也不打骂我们了。孩童时因为她的打骂，我一直觉得我们母女虽然距离很近，可心却很远。可当母亲再也不打骂我们时，却觉得我和母亲心里越来越近，可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看着母亲哭红的眼，我不敢在母亲面前流眼泪，等车子启动看不到母亲时，再也忍不住的泪水流了满面。儿子看着我哭不解地问：“妈妈，你和外婆为什么会哭呀？”
是啊，我为什么会哭呢？因为我终于理解了龙应台在《目送》一书写的这句话的含义：“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更因为当我真正读懂母亲时，我也是个母亲了。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最美的归途
我回深圳后，母亲常常会寄来自家院子里收的大枣和石榴，地里收的大豆和花生。吃着这些东西，嘴是香的，心是甜的。
虽然我已为人母，可父母依然把我当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只能在父母面前做个孩子，转身我便要做个母亲，做个妻子，做别人家的儿媳，也只有父母给了我这世界上别人无法比拟的爱。我会尽我所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到让父母放心，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宽慰吧。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耳边响起了一首歌的旋律：“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听着歌，看着雨纷飞，故乡的草木在我心头肆意生长。经历诸多世事后才渐次明白，故乡，是我年少时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是现在想回，可已经不能随时可以回得去的地方。尽管如此，我希望将来在百花齐放的春天，有一次说回故乡就回故乡的旅行。因为有父母在的村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归途。
雨纷飞，旧故里草木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