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算命先生
临镇有位算命先生,姓洪,在本地非常有名。先生目盲,稳坐八仙桌上首,右手呈佛祖拈花式,口中子丑寅卯念念有词,稍顷,便将你过去、现在、未来总共几十年的运数娓娓道来。听的人屏息凝神,或喜或悲,从门内一直排到了门外去。
母亲颇信此道,打我记事起,每年拜访一次洪先生,好像成了过年一个不可或缺的流程。而每次带回来的占辞好像都差不多,无非防小人防水关防破财云云,面色凝重,反复叮嘱。
我幼时受书本影响,对这一套嗤之以鼻,坚信命运之说子虚乌有,算命更是无稽之谈。直到这几年成家之后,年岁见长,才慢慢品出其中背后一些生活本身的味道。
有一次,我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这是厨房里面司空见惯的事情,本来一张创可贴就能解决的问题。妙就妙在妻子(当时还没结婚好像)在帮我贴完之后,很自然地拿出一枚玉的平安扣,穿好红线挂在我的脖子上,说是可保身体平安。我一个不戴饰品的直男,这枚玉扣一直戴到今天。灵不灵验不大好说,反正从这事起我开始重新审视这类事情,不再一竿子去打翻它。
水浒中,林冲夫妻去寺庙上香,林先生中途溜达偶遇鲁智深,林太太遭到高衙内调戏,才有了后面一出大戏。以前读没注意这个细节:为什么林先生没有陪同太太一起上香还愿?毕竟后文显示二人感情深厚不离不弃。现在想来,林教头想必也是直男一枚,对于烧香还愿之类毫无兴致,远不如去菜园子里看和尚表演有趣。
细想之下,玉扣、烧香、算命其实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对亲人的关心,只不过以寄托物件、寄托神明、寄托命运的方式表现出来罢了。这样想来,灵不灵验反而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受那份关心,理解那份温度。
我的故乡是一个劳动力输出型的地方,十里八乡的,数不尽的是留守的老人、妇女、儿童。有些家庭一年能团聚一次已经是难得的事情。这个时候,你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起一个大早,来到洪先生门前排队,轮到自己的时候,郑重其事而又小心翼翼地报上一个生辰八字。你仔细去听,他们第一个报出来的,一定不会是自己的。
这是一种浪漫,东方的,古典的,婉约的。
今年年初,母亲照旧去拜访,结果怅然而归:洪先生家里关门了。有人说老人家去年已经仙游了。我打趣说,不晓得洪先生有没有收个徒弟啥的,被母亲白了一眼。
不过我相信,这种浪漫不会断绝。诗人寄托于一株红豆,一场夜雨,一棵枇杷树;而在生活里打滚的芸芸众生,总能找到他们的寄托方式。
新年,愿所有人所愿有所得,从概率上讲这个愿望就不大现实,那么至少,你拥有一个跟别人关联的愿望,已经是幸福的、浪漫的。
愿你伴着愿望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