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钱》
人世间的每一个巧合,都有它的必然。
80年年底,我带领了一支二十四人的队伍,分四个班每天每工作六小时休十二小时地在奉贤人工开挖大庆河的工地上奋战,并计划在次年春节前完工后回沪休息。一天,启动的卷扬机钢绳一下紧绷向上打在我手中的铁锹手柄底下,使我手中的铁锹高高扬起,又很快地一下绷紧向下打在铁锹的踏脚处;像是把我手中铁锹高高扬起又朝下狠狠地砸落下去。铁锹穿过我那厚厚的皮鞋及两双尼龙袜,刺破了我的脚背。在工地的医务室里,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脚背被缝了三针。每个连队、每个工厂分段开挖的大庆河还没有完成一半,我因这意外脚伤只能先坐着拖拉机返回工厂。记得那天刚好是12月26日,同事在食堂为我拿了一份排骨面,午后又坐在食堂看了一场农场厂部送来的日本影片“追捕”。我想休息几天再去工地挖河。次日,厂长硬是让我回沪休假去。
由于是脚背受伤,不妨碍走了,只是有一点隐痛。我去了淮海路,那时的淮海路的墙上到处都是伤痕文学的大字报。我不记得那天我为何逛了淮海路后又去逛了日晖商店。只记得我在日晖商店的食品柜台前站了有足足十多分钟;一直在犹豫:是买1角一块的蛋白蛋糕还是买1角2分一块的奶油蛋糕?最后我哪块都没有买;尽管嘴巴馋馋的,心里也确实很想吃一块久违了的蛋糕。
从商店出门,突然看到了黄浦义南,一位中学时代的同学。我们问候了彼此,了解了毕业后的近况。义南中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公交车上做卖票员,己婚并有一位一岁大的男孩。临别前,义南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三元钱塞给我并表达了对我的谢意,我那肯收。但义南还是坚持要给到我:“今天刚巧碰到,也了却了我的一件心事。收下吧,也没多还你。”我理解义南的意思,看见他那诚恳的样子我也只能收下了。
回家后,我把巧遇义南的事告诉了毋亲。母亲道:该你们今天相遇,不会早一天也不会晚一天。
1975年的秋天,我们又要去奉贤学农去了。那是中学毕业前的最后一项学习任务。记得暑假最后一次返校内容,是学校安排学农前的动员及注意事项。放学后同学们都渐渐集群离去,我被班主任留下并告知需要我去义南同学家走一趟。义南已有几次未返校了,今天的学农前动员会也没参加,国庆后的学农时间、要求都不知道。班主任和我都不知道义南家的住址,只知道是斜土路(大木桥路)九间头附近;我顶着烈日问了好几位住户才找到义南家。接待我的那位中年妇女是义南的姑姑,她听后来因,便不冷不热地说:“在后头”。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姑姑家陈旧低矮的两层瓦房背面用竹片茅草等筒易材料搭建的只有五、六平米的简陋的临时房。
晴朗的九月,天气还是比较炎热,加上午时的阳光,当我冒汗走进义南的住处时还真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看到离地大约二、三十公分不严密的竹片透着光亮,以及半开着的破门透进那刺眼的阳光。几分钟后屋里的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义南躺在床上,眼角的污垢告诉我他可能几天没有洗脸;头发凌乱像是好久没有洗浴。墙边有一张破旧的小桌子,压着的小木箱只让桌子留下了一条很小的边,大约也就够小徐写字、吃饭了。
义南的父亲在宝钢工作,一年也就一、二次去义南掿建房正面他姐处,义南也就在他姑姑家偶尔与父亲见上一面。一直以来,义南每月26日左右去黄浦区饮食公司领父亲的部分工资————义南的生活费。义南已有四十天没有生活来源了,那天没有领到生活费,并得知自己的父亲被公安局抓了。父亲公司的办公人员希望他好好学习,不要学他父亲,他父亲把一位知青未婚子女的肚子搞大了。他母亲早在他十岁时就与他父亲离了婚,目前还在新疆。这一个多月的伙食都是临居家李大姐、王大妈提供的;前些日子,他收到的十八元三角八分,是弄堂“向阳院”的中小学的同学们你一角他几分的临花钱凑起来帮助他的......。次日,作为红排的我陪着义南去了一次他父亲的单位,单位领导答复说义南的生活费很快就会解决的。回来后我陪义南到了他家的弄堂口,从口袋中取出三元钱并说:“交了学农的伙食费后,我只剩下这五元零花钱,这三元你拿去用吧。”义南推脱几次最终还是接受了。我发现,这位平日里非常调皮的同学这时竟然是如此的顺从,似乎懂事了许多。我明白,义南在学农前的生活费是得不到解决的,他没法同我们一起去学农了。
……
母亲听着我的述说笑了,点着头冲着我说:“孩子,你当时做得很对”。沉思了一会又说:“人世间的每一个巧合,都有它的必然”。
2015/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