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缥缈
一
“他是故意把自己藏起来的吗?”
英国历史课的老师每次都坐到电脑桌后面,然后把一个装得鼓鼓的皮包放在前面,他一边放PPT一边照本宣科,你只听见他在说话,却不知他在说什么。老实说,我怎么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亨利,理查德,詹姆斯,英国国王史,英国国王情史,英国国王风流史······王冠刚开始的时候非常简陋,形状还不很成熟,也没有镶嵌宝石。那些画作线条根本不像西方绘画,而是更像东方的,雕像······
“我的手机流量都超了,希望他赶快开始放视频。”
“还不到时间。”一般他都在第二节课开始放视频。
突然听众中出现一种骚动,正在玩手机,读书,做白日梦的同学们都抬起头来,惊讶声此起彼伏。
“He married his daughter?”
然后,他接着说 “ to···”
同学们松了一口气。
《贝奥武夫》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他到底死了没有?放电影又不放完是一种不人道的作法。怪兽咬得人头咯吱咯吱响,老天爷啊,这一定是限制级的,他妈的不该放到课堂上来。但从这个角度来看,贝奥武夫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贝奥武夫是怎么把它制服的,从理论上讲······不过,嗨,不要钻牛角尖儿了,那不过是传说而已。
“你看这张图片像不像在坟墓里?”
“就是的,就是在坟墓里。”
接着不知为什么,老师放了几张王后的图片,说她们长得很美。妈的,她们长得是很美,都写在历史书上了,老天爷!上一次课老师还放了一段电影,讲王后带着国王的几个儿子反抗国王。不管历史被篡改成什么样,同学说看演员们在一起飚戏还是很过瘾的。那倒也是。演王后的演员确实很有威仪。
“给你推荐一部电影,讲的是资产阶级革命,克伦威尔时期的事情,名字有点扯,电影拍得还不错。画面非常美。你看了就知道了,同样是王权之下,中国和英国的差别有多大。” 大海啦,裙子啦,还有风······ 然后听见老师说look at a video,大家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仰起脸来。他把能开的音量都开到最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放电影一样。
“小精灵?”
“彼得潘。”
前面两个同学就电影的主人公开始争论。趁着电影的声音,我把早餐拿出来吃。
人们都在干什么?我明白了为什么这节课有这么多人来上,来迟了就没有座位。原因不是老师的要求简单,考试分数给的高——那只能让很多人选这门课,但不足以让这么多人来上这门课。当然也不是因为大家都想早上八点跑来看电影。而是因为今天是星期一!一个良好的开端,成功的把自己放在了教室里面。至于学到什么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总算在那儿。星期一如果错过了,后面整个星期你就完蛋了!
“是罗宾汉!”
“是彼得潘!”
老师提前了大概半个小时下课。第二节课人就少了,我挪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因为这样的话即使老师要放PPT,教室的灯都关掉了,你仍然可以借透过窗帘的光看书。我谁都不认识,这种状态让我非常适应,游牧民族,不要跟身边任何的事物建立什么固定不变的关系,跟人也是。我开始看《文体学》。让他上他的美国文学。他说,他在读一本小说的时候说,我要是写一本书,肯定比他写的好。他的老婆在旁边坐着,可能在织毛衣,她说,亲爱的,你写一本我看看。于是他写了一本小说。这一部不是非常成功,不过后来他就进入美国文学史了——库柏。其实《最后一个莫西干人》拍得很不错,刘易斯·戴维斯演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能演这样的角色,跟《纯真年代》里的他差了十万八七里。你只能说什么?你只能说他是个好演员。可这片子却没什么名气,很多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都没什么名气,其实却拍得非常好,像是1963年的《蝇王》,他妈的比原著还要好。像是1956年版《白鲸》里面水手们出航前唱的歌,水手站在桅杆上喊:Around the world!那种效果文字是很难喊出来的。当然文字也能表达电影所不能表达的。
据说库柏对当时耶鲁大学的课程非常不满,于是在一次上课的时候拉了一头驴到教室里,然后成功的被开除了。吃饭的时候我问同学,下午上政治课的时候想不想拉一头驴去教室,同学说,我希望被开除的不是我。那倒也是,太欠缺考虑了。
二
就像走出地狱一般,外面阳光明媚。明媚,用来形容今天的天气再恰当不过了。明媚这个词里包含了温度,光线,空气,可见度和心情的综合指数。每一个词都有别的词不可代替的意思,比如晴天,晴朗,阳光灿烂,风和日丽,每一个词都有所不同。据说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桑市是全球阳光照射最好的地方,那里设有许多天文台。我要在那儿买座房子,时时开着窗户,每天出去散步。仙人掌站在干燥的土地里,人们开着汽车从这里迁徙到那里······隐约想到某部电影。像这样的天气待在室内真是辜负生命。
在涌向食堂的人流中立着一块贴了几张大照片的宣传板,上面写着“相约油菜花节”,“中国的普罗旺斯——汉中”······天呢!我要了一张宣传单。我记得读《三国演义》的时候,特别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来着——虚无缥缈的感觉。马上就四月份了,清明节就要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世界上突然多了许多颜色,花朵,大自然生机勃发,当你走在校园里,那些修剪整齐的树丛和富有生机的新叶几乎让你以为大自然与钢筋水泥和谐相处了。多想出去啊!
我知道今天该干什么啦,我要拿着相机出去逛上一圈儿。去看那棵桃树。前几天从学校东门回来,我们碰到一颗正开着花的桃树,花朵开的真大,那是我见过的开得最大的桃花,颜色是那么靓丽的粉红色。我要赶在花谢之前去拍下来,希望它还没有谢。花期是多么短啊,就像所有美好的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再来了。美的东西却又存在的如此短暂,像某个早晨草地上迷蒙的薄雾,某个午后天空炫丽的云彩,它们不会停留,你得抓住它们,把时间留住。
摄影教给我的是,没有重复的一天,那天,那一刻,就那么过去了,你无可挽回,在这个时空里不行。有些东西虽然不是转瞬即逝的,却也不能长久,机会往往只有那么一次。时间捕捉机器——记得在一部什么电影里这么说照相机的。是啊,我们可以这样恢复过去的时光,知道它曾经实实在在的存在,否则,一切是多么虚无缥缈。但是机器又有它们自己的眼睛与呈现事物的方式,你也不能把你看到的东西随心所欲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机器能做到人眼所做不到的,而有些人眼能看到的机器又无法捕捉。像是现在草地上盛开着一片蓝色的小花,非常小,大约比小拇指指甲盖还要小,但是在相机上照出来就完全不是看到的样子。现实的又是不现实的。
希望那些桃花还没有凋谢。
我找到了那棵桃树,它依然开着花,在那个没人会在意的墙角,上天的恩赐!我一头钻进花枝,透过花枝看天空多么洁净,色彩是多么美好,没有颜色的话,世界将会多么可怕!
《金蔷薇》中讲到安徒生的故事,他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向诗神发誓,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见到美,我就要赞叹。”
这些东西让人着迷——有小朋友在夕阳下的广场上追赶皮球,有微风吹拂下飒飒摇动的大树,有粘合在早晨空气里的秦腔,风——神秘的力量搅动世界万物。为什么一只鱼身上会有五彩缤纷的颜色?为什么蝴蝶的翅膀上会有神奇的图案?为什么树叶会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大自然就是艺术的母体,它包涵的所有美的形式。人们根本就不在意美,但却总在评价谁长得好看,每次都让我感到迷惑不解。像舍伍德·安德森在《我想知道为什么》里面所写的,那匹马是多么美,那些女人是多么丑陋,那才是美。有些女人在穿着打扮方面似乎有天生的禀赋,她们知道什么颜色可以穿在一起,知道怎么平衡,和谐,生动,但在穿着打扮以外,却对美一无所知,毫不在意,这是我最受不了的。记得有一次圣诞节,我们一起装饰圣诞树,她们把不论什么颜色的彩带全都缠到那棵树上,简直是要了我的命!我喜欢《走进荒野》里引用的那句话,“如果不是在他对美一心一意的的奉献中,包含着某种庄严,我们可能会嘲笑她对美过度崇拜。如果将美看做是客厅中的装饰不仅可笑,而且有些许亵渎;但若将美做为一种生活方式,往往会成为一种尊严。”
可过了一会儿,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有人在喊什么,我回过头,除了我以外这里根本就没有别的人,另一条路上有一位正在远去的清洁工人还有一只垃圾箱和几棵树。这时我真的听到有人在冲我喊,我被吓了一跳。可是马路上根本就没有人。哦,我发现了,原来声音来自于停在路上的一列车中的一辆,几个年轻人把车窗摇下,有个傻瓜冲我喊道,嗨,要不要帮你照相?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回答,心里马上冒出三个选项,置之不理,破口大骂,假装礼貌。一起照个相吧,那些傻瓜喊着。结果我还是没想好说什么,就只是摇了摇头。我真笨呢!我很想多待一会儿,但又觉得还是走得好。犹豫了一秒钟,我还是走了,离开了那棵桃树。他们把一切都毁了。
三
宿舍地板上有几十双鞋子,无人认领的袜子,盘根错杂的头发,溢出来没人倒的垃圾桶。不知为什么上学期的值日安排停摆了。真是可笑,不论多脏多乱,没人愿意说出来,我试了几次,发现这似乎是一种冒犯。哦,无药可救的人们!我本来一点也不介意义务的去做这件事情,但你会把这些未来的太太们给惯坏了,因为她们只会说,哦,你太勤快了;哦,你总是拖地;哦,辛苦你了。难道她们将来都会有女仆?当然她们有权利那样做。可我受不了啊,我会为旁边的桌子抓狂。你能理解吗?你去每一间教室看看就知道了,每上完一节课,那些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女孩们走了,留下了她们的卫生纸,塑料袋,牛奶盒,豆浆杯,全都堆在桌子上;还有人会专门把卫生纸塞到暖气片里,你能理解这些人吗?还有学校的食堂,难道他们真想不出一个办法让学生自己送餐盘吗?难道这些事情不重要吗?对我来说,这些事情比上课,比上任何课都重要。她们总是说得那么好听,想起来都让人发笑。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之道就是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自私自利的混蛋”。个人与集体,民主与压迫,乌合之众······我总是想太多,让我头痛。
哦,我想起来了,她要结婚了——一个舍友,这就是为什么她总在买裙子。裙子裙子裙子,有时候我竟然忘了,她要结婚了,这也许给她一些豁免权让她浏览一万个网站买几十条裙。天知道为什么在结婚之前要买那么多衣服。结婚,生孩子,决定去上亲子班,教育孩子,之后,一切就像《猜火车》里所说的一样。她们都羡慕她,羡慕她可以买裙子,羡慕她怀孕的时候可以被当做女王,羡慕她在婚姻的殿堂即将拥有的一切。我多么淡漠啊,我承认。No,我不想买裙子。买条裙子当舍服?No,非常糟糕的主意。很好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不贵,买吧,买吧!明星八卦我不感兴趣,谁跟谁有一腿我不感兴趣,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我不感兴趣,谁是同性恋谁整容了我不感兴趣。天天向上也罢,快乐大本营也罢,什么热门微博,内幕消息,独家新闻,我统统不感兴趣。我不看韩剧,不知道谁是谁。我不禁要思索我到底属于哪里,哪个荒岛上的哪个原始洞穴才是我的归宿呢?就像《小王子》里写的,你不能跟他们谈论蟒蛇吞大象,你只能跟他们谈论领带和西装。
有人来了,有人问,这是谁的床,她们说是我的床,有人说好漂亮啊,她们说我是文艺女青年。老天爷啊,人们总是错失本质!
叶芝说:I will arise and go now, and go to innisfree···
And I shall have some peace there,
for peace comes dropping slow···
文艺女青年——如果列一个我最痛恨的词语列表,这个词一定会高居榜首。词语本身只是一个中性的名词,但一如其他所有的流行词汇,它暗示了一些东西。她们不是在夸你,她们大可以说你有艺术天分,有美感,但她们只想说你他妈的过头了。就像人们说小资,见鬼,我也讨厌这个词,一副附庸风雅的做作样子!最令我讨厌的是,她们试图用一个词来理解别人,限定别人——她们什么都不懂。我确实是学文学的,我也喜欢艺术,我也是个女的,也是个青年,但我不是她们说的文艺女青年,至少不是那个意义上的。我就是我——这就是实质所在。这就是我为什么表现得爱理不理地。我心里太清楚人们会怎么想了,多么怪啊,不好相处,高傲自负······我自己也会举双手赞成,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不会因为别人说我是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也不会因为别人说我是什么样就变成不是什么样。不论通常意义上的好的,坏的,我他妈的根本就不屑一顾。随他们去吧,这一切都不作数。
离开宿舍吧!离开那些扯淡的东西!
四
来到图书馆,选好位置,拿出笔记本,我在上面写了起来。
马上就四月了,马上就落花了。现在天气好多了,已经不太冷了,可以一直呆在图书馆。想到那样的话回到宿舍好像那么不属于那里,好像人与人之间有一层实实在在的隔膜。马上就四月了,快到生日了吧?为什么人们总是记得那一天,难道那真是什么大日子吗?真希望自己能忘掉。开学才一个月吧,刚好一个月吧,感觉就像过了好久。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着,你以为一切都没有变,可毕竟一切都变了。每天都在变。我还没有那么老,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年轻了,从某种角度讲,我还是个年轻人,但从某种角度讲,我已经老了。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长歪了,怎么会这样?早上起来仔细的端详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面两条细细长长的皱纹,浮肿,黑眼圈,脸上各种斑点大爆发。这半年多来一直睡不好觉,时间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你只能忍着忍着。年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短暂啊!除了这一点,你的心对年轻又有多少了解呢?毕竟你没有老过。也许只是容颜凋谢,就像叶芝说的,你的身体老了,你的缪斯却变年轻了。也许吧。
又一年,这些年对于我完全是失去概念的。你说二十五岁意味着什么,二十八岁又意味着什么,三十岁又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你只能把握现在,你只能把握现在。
朋友打电话说,她的一个朋友怀孕了。我的朋友说她感到很郁闷。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大家都是同龄人,人家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工作啊,家庭啊,什么都有了,自己还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庭也没有。我说你有男朋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马上结婚生孩子,你就什么都有了,如果你认为你什么都有了。你又要什么呢?然后呢,有了一切然后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拥有什么呢?一个人真的能拥有什么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拥有了太多东西,而你拥有的东西,又不可避免的拥有你。我爱太多的东西,总想去拥有它们,但我又总告诫自己,你不能拥有任何东西,人生本来就不能拥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当你的时间到了,你总得放开一切,到头来你所能拥有的只有虚无缥缈的感受。可只有虚无缥缈的感受才是真实的。这一切就像极了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里面所描述的,你的人生只是一场梦!只是最后的一连串,一连串不太真实的回忆!我太爱美,总被各种事物迷住,色彩,形状,光线,自然,等等。如果有足够的金钱,我也许会收藏一个博物馆,我迷恋杯子,勺子,戒指,笔记本,包装纸,小刀,图画书,玩具,太多太多东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恋物癖吧?但是不行,我要放开它们,那些东西最终都会成为我的负担,你得住在某个固定的地方,用金钱去购买那些满足,你不能用金钱去购买满足,否则一切就不那么单纯了。你要能放得下,离得开,你要能站起来就走。就是这么回事儿。我试图在这中间保持某种适当的平衡,也许有一天,我会站起来就走。
我记得我还带着那张“相约油菜花节”的宣传单,老天爷啊,普罗旺斯!不过我还是想去。不过我压根儿就不会去。你和你的梦想只差一张车票的距离——没错啊!
我所能做的就是,拿出《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然后为上学期的论文发愁。写论文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你压根儿心无所想却要胡编乱造出一大推只能懵外行的狗屁不通的东西,而你心里一清二楚,你只是在想尽一切办法凑字数,制造文字垃圾。每年,有多少本科毕业生也罢,研究生也罢,制造出中国知网上那么多文字垃圾。哪有那么多论文可以写?所有的东西都差不多被写完了,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随时随地就能分析他妈的结构主义,要不然,这个世界也不会如此这般的肤浅!多么伪善啊!你能从学校学到什么呢?很多时候,那些东西并不是别人告诉你的,它们就在那儿,别人只是给它一个名字,一个说法而已。又伪善又虚无!
福柯,鲍德里亚,利奥塔,这些才叫知识,这些东西才是社会应该向人们普及的东西,老天爷啊,世界正在变化,人们不能用两千年前的准则去生活,人们要前进,而真正伟大的思想却只能在所谓的学术圈里打转。可事实上,当你从现如今这种角度去接近它的时候,所有这一切都会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你的感知能力,破坏你想象力。我一再发现,柏拉图也罢,尼采也罢,他们本身并不复杂,可是一经那些学术的口,它们就变复杂了。问题是,你总在学尼采,却从来没有读过《悲剧的诞生》,你到头来也不知道尼采是怎么回事儿,因为任何一个这样的课题都能耗费你的一生,而他们却要求你在一个星期内写一篇论文——你只能胡编乱造。
听我说,谁也不能教给你一首诗,只有你自己才能把它读懂。
突然同学发来短信:政治课点名,快点过来! 是真的!
见鬼,我要去伪善了!
五
那天晚上下雨了,第二天早晨晨雾弥漫,走到食堂前面左右一望,视乎这是一条无限延伸的路。雾薄薄的,轻柔的笼罩着一切,人也走在雾里。可阳光已经洒了下来,这将是能见度非常好的一天,这种天气太少见了,虽然在雾中,你却能把一切看得更清楚。草地闪着光芒,杏花在雨后几乎凋谢完了,但樱花开得更好了。我想起蜜蜂在小树丛和草地上发出的嗡嗡声,它们在那里喝水。蜂蜜可以降低到某个高度,然后悬停在那里——飞行技巧。
太热了,太阳的烘烤系数已经达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我坐在一个石凳上,刚一会儿就被晒得受不了了。我把书垫在屁股下边,手里拿着笔记本但什么也没写,也没看。我身后有一位戴着草帽的园丁。他什么也没干,站在花丛和小树之间,他应该是在翻土吧,不过他一直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没干。在他的远处,有一对情侣坐在树影下。我记得在我最喜欢的那个广场,去年春天,也就是这个时候吧,那时候我刚买了相机,一没事就在广场上晃悠,拍风筝,拍孩子,拍蝴蝶,拍垂柳。有两个园林工人拿着水壶在给三色堇浇水。水像刷子,从水壶里弯弯的洒下来,这种时候世界是不是很美好?我记得那三只乌龟,在小湖里游啊游,小乌龟要爬到大乌龟的背上,它们都有红色的眼睛。我以为它们生活的很惬意,谁知道呢!有一次,大概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工人们拉着长长粗粗的透明水管在广场上给草地浇水,有一处水管松开了,因为水的压力,水管在地上跳来跳去,左右开攻,银色的水飞驰,就像一条阳光下的灵蛇。还有狗,我记得很多狗,比人还多。狗狗躺在树下的草地上,睡得多舒服,每次不带相机的时候却遇到这样的画面,充满遗憾。光线。氛围。有些风景只能遇到那么一次。
天气太热了,所以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出学校。人们都在哪里呢?在黑暗的窗帘后面睡觉,在蓝色的屏幕前浏览微博或淘宝。安静的午后,我想做的只是在草地上躺着,看树叶,看天。假如我们能抛开烦恼,我们就能得到幸福。我看见远处一棵树的阴影里坐着一个女孩。每一棵树的阴影都是一个邀请。我搜索了一番,准备到另一条路边找一棵树,等我过去以后才发现,那里多安静啊!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路灯整齐的排列着。我对着一棵树坐下来,坐在路沿上,脚下踩着枯草和新草。鸟鸣——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我抬头看见这是一颗硬杏树,长满了大自然精确裁剪出的小扇叶,树叶安安静静,安安静静的。我的左前方长了一棵松树,把我们藏在了后面,与外面隔开了。松树之间有一颗高大,美丽的树,我叫不上名字,枝桠长的很饱满但有不显得胖。我又把目光落到了眼前的草地上,它们让我内心里安静下来。
说不好,人们也不会明白。感觉是多么细微的东西,稍纵即逝。你怎么去告诉人们呢?你没法去告诉别人。有些人就可以,在《杀死比尔》的结尾,比尔是怎么论证他的超人理论的?长篇大论。你要论证,你要讲道理,可你怎么能不破坏美?就像惠特曼诗里说的,我听天文学家讲星,他讲证明,数字,表格,加减,测量···我很快就累了。我偷偷溜出来,独自漫步在神秘的夜幕下,默默的仰望星空。
我是个垮掉派,我想。我追求的是什么?是感觉,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至少我知道这个。我为什么不像所有其他女孩子一样追求同样的东西?我不想嫁给某个人和他生活在一起;我不愿依赖别人的关心或金钱;我不想要房子或家;我不想要稳定的工作或有保障的未来。我想要这样活着,光脚站在大地上,无所畏惧的行走世界。人理当生来如此。
真实的感受,活着,并且活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