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07

念

我一直以来都不常做梦，但记得孩提时经常会梦回故乡，那个有着木隔板的二层小楼。我梦到自己不停地找厕所，然后尿了床。梦见从二楼往下跳，然后长高了。梦到奶奶在江岸上等我，可是梦醒了。梦里的我慢慢长大了，却也离开了。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读幼儿园前我都在奶奶身边。按现在的话来说算是留守儿童。奶奶一个人带着我、堂哥、堂姐3个小孩，很是辛苦。直到我为人母时，想起那个时候的奶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父母一年回来见我一两次，我对他们的印象仅限是与我有点关系的两个人。每天，我们陪奶奶买菜、做饭，一整天奶奶围着我们仨，我们仨也围着她。记得那个装满美好记忆的灶台，每到冬天，因为太冷，我们就窝在灶台里，一个给奶奶烧柴火，另外两个躺在稻草垛边取暖。灶火把我们的小脸烤得通红，还有那炒菜时的猪油香，好幸福啊，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奶奶的巧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尽她所能，用煤油炉做的快手鸡蛋面条，没菜下饭时的猪油酱油拌饭，麦糊烧，糯米灌藕，糖煎年糕……，我其实特别能理解那些吃着某种味道就会突然落泪的人。

小时候我们时常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去别人家的树上摘枣子吃，去领居家的池子里摘藕。记得更离谱的一次，把邻居家的屋后破洞当成了可以做烧烤的灶台，我们在外面烧，人家家里在冒烟。当然，我们要受到惩罚，有个挂着爷爷、太爷爷、太奶奶的遗像的房间，就是我们要反省的地方，各自被一根小细竹杆子抽一顿，关在那个像祠堂的地方，没吃的没喝的，跪完后继续作妖。

夏夜里，屋子外面有一片青蛙，此起彼伏的蛙叫声不但不会让我觉得聒噪，还会让我感到莫名的心安和阵阵的凉意，就好像置身于空旷的田野中。现如今，住在满眼都是人的小区里，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幸好小区池塘有几只青蛙，还是能偶尔听到蛙叫，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小时的老屋二楼有个平台，我们喜欢躺在平台的竹塌上听奶奶讲【山海经】里的故事，奶奶一边讲一边摇着蒲扇给我们赶蚊子。有一次，还给我们回忆她和爷爷的事。奶奶的父亲是爷爷的美术老师，然后一见钟情，前半生跟着爷爷戎马抗战，后半生跟着爷爷教书育人。晚年爷爷被错划右派，奶奶一个人养6个孩子。很多亲人的身世因此改变，可她很乐观，没听她报怨过，只是说爷爷活的时间太短了。晚年的时候喜欢听戏和撸猫。家里有一个古老的唱片机，放的都是越剧和绍兴莲花落。伴随着奶奶的哼唱，我经常入睡得很快。长大后有一次回老家，看到奶奶躺在躺椅上睡着了，花猫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我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向上天祈祷她陪我的时间能再长一点。

美好的童年很短暂，之后父母把我接回了现在所在的城市，来接我的当天，我对他们又抓又咬，不想离开，可是真的没办法啊。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可我又何尝不是，对我而言，一夜之间告别我最依赖最爱的人，此后天天要跟两个陌生人在一起，到如今，与父母间的亲密感还是会被一条沟渠挡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我因为有这段过往，在我做母亲后，我给自己立下的规定是，不管什么事，都要陪孩子一起长大。

奶奶一辈子活的干净利落，去世时也是，没有一句交代，脑溢血。忽然之间，我不知所措。只记得那年冬天哭到整个人都是冰的。今年是与奶奶分别的第十三年，我习惯了生活中的很多感觉，也会对一些情感变得麻木。可是偶尔想起我的奶奶，心里还是柔软、恬静。她在我小的时候在我小小的心里灌满了爱，让我时常想起时，都会难忘与不舍。没有什么是比爱更好的让孩子成长的营养品了，它让我懂得爱，也会去爱。

清明时节雨纷纷，鲜花、登高、香烛、思念……，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结束。亲爱的奶奶，我们很想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