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朱红、杏红、水红、桃红、艳红……铺天盖地。

深深浅浅的，全是红。大开大合的、高饱和度的、鲜艳夸张的红。同色系也能冲撞着，奇妙的冲撞和统一。流动、交融，复杂曲折的分明的界线互相盘旋，像一团无头无尾的绒线。

火，有些像火，炽烈的酣畅淋漓的火，眩目的暗暗灼烧的火，迷蒙的哀艳灿烂的的火，积极地蓬勃地生长着。热。没有一丝缝隙的热。将我团团裹住，无法动弹。

还是要尽力地挣扎，用力地爬。求生的本能。越来越慢呢，有些累，有些困，有些喘不过气来……吃力地睁了睁眼睛，眼皮还是缓缓垂下来。脚好像粘在了地上。爬，一定要继续爬。

抬头望向四周，无数种红色从四面八方各个维度袭来，诡异的红色的格桑花盛开凋零，伸展着枝条，妖冶。它们在靠近，在一点点靠近，逼仄。

又慢慢后退，整个空间开始越来越空旷、宏远。

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像一只七星瓢虫。只好继续爬着，已经很热了，很渴，很累，想休息。

忽然，好像漫山遍野的红不再那么压抑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我揉了揉眼睛，又拽了拽眼皮。直到确认，不是幻觉，是真的。

它们正在变浅，寸丝寸缕，攻城略地，大片大片地变浅。成了另一种和原来截然不同的红。我在三月的暖阳下看到过这种红，在微皱的河水边看到过这种红，在柔软的枝条梢头看到过这种红。那是探出脑袋的第一朵花苞，稚嫩，精致，展颜一笑，云销雨霁，艳绝春风。从此整棵树，整片林子便一发而不可收拾，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感到了一丝轻松，气压好像在慢慢恢复正常，依旧迈不动步子。可是没关系，这样的红让我忍不住沉沦，我不再想逃离。

有些犯困，确实是，好累了呢……就这样睡去吧，不去想还能不能醒来。不要爬了，睡吧，睡吧……耳边好像想起了摇篮曲，好温柔，带着吴侬软语糯糯的口音，有些吐辞没那么清楚，透着调皮。我躺在摇篮里，身边有人在轻轻推着摇篮。不要爬了，睡吧，睡吧……我听到她在说。

突然，红色迅速变深变暗变浓，比原先更甚。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伴随着轰鸣的巨响。盛极处已经变成了金色，金色里又发白，灼热的滚烫的白光，像那天正午刺眼的太阳。我猛然惊醒，手足无措，焦躁，却无力。胡乱拍打。

一道宝蓝色的光蜿蜒闪现，巨大，璀璨，张牙舞爪，带着盛气凌人的气势救世主般降临，轰轰隆隆地撕破了这漫长的没有边界的密实不透风的红。继而无数口子裂开了，不停有光闪过，伴随着深沉尖锐局促冗长的呼啸长鸣。

此起彼伏。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兴奋、惊喜、惧怕，我头皮发麻，有水从头顶浇下，凌厉，不温柔，打在身上，生疼。一会儿，再也不见红的痕迹。我爬在地上，奄奄一息。

忽然，一股栀子花的香味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