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心灵禁域
“原来你的内心世界一直在下蒙蒙小雨啊……”
灰暗的天空下，雨水划过他俊秀的侧脸，他的目光透出惋惜和担忧。
“嗯……一直这样的。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我没来过你这里。你的精神状态还没事吧？一直在下雨……”
“我没事。”我近乎冷漠地说，不知为何心里好像有什么堵住了。
他扫我一眼，我们并肩走在雨中的母校边，校门外就是小区。读小学时我住在那里，只不过是租的房子。
我和他走进过去的六年级教室，我看见自己的幻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空洞地看着桌面。
“只是记忆中的一瞬而已。”我淡淡地解释道。过去的自己垂下脸颊边的碎发，遮住了自己失神的眼眸。
“好孤独。”他小声说。
“她大概在想你吧……”我呢喃道，他好像没听见。没关系，我不指望他听到。我握住过去自己的手，冰冷得如同尸体。好孤独啊……两个时空的我握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她好孤独，只有念想中的那个男生会关心她，那个现在站在我身边的男生。
他审视着教室，走来走去：“你的记忆蛮深的，连座位的排版都这么像当时……话说，我可以去你家里看看吗？”
我猛地一颤。
他觉察到我刹那间的恐惧：“没事……你不想也没关系，我不是有意要揭你伤疤。我只是……想看看你住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去吧。”我装作镇定，“我带你去，你没去过我家。”
“我们之前一起走过你回家的路，走了一段，今年四月时。你第一次……朝我敞开心扉时。”他扭头凝视着我。“我记得，那天在下小雨，你让我站到树荫下，不要淋雨。”我回忆道，眼泪刹那间涌了上来，我赶紧低头避免他看见。
那条路再熟悉不过了。路上有一个高个子男生和一个矮个子女生的幻影走在一起。路上有好多好多这样一对的幻影，在缓慢地变化，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反复叙述着往事。
“这件事印象这么深吗？这么多幻影。”他微微吃惊地问。
我点点头，看见过去的他安慰着那个绝望的女生。自此他开始观察她了，到了初中亦是如此，他开始拿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去安慰，去帮这个女生……我看着过去的他，痛苦得眼泪好像要流出来。
那个女生有了陪伴，但我有了负罪感。
他无言地走着，直到我家楼下，又跟着我上电梯到家门口。我默默地伸手推门——内心世界里的门没有锁——昏暗的家。
半推开门时，我们穿过了一层屏障。他立刻醒悟了。
“这地方是你的心灵禁域！”
我停下，门半开着，我垂下眼睛。
“实际上……我的整个内心世界都可以说是心灵禁域，因为没有其他现在时空的人来过。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心灵禁域里坐着，或在内心世界里走来走去，回忆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只有你我知道。”
“你的意思……你的心灵禁域除了你本人，只能让我进来？！”
“对。有事吗。”
“你亲人也进不了？！”
“为什么要让他们进来。与其相信他们，不如相信你。你不明白吗。”
“啊——？！碎雨灵泽……你……怎么会……”
我不理他，用力推开门。
家里面好像隐约有着成年男女的人影，好像在吵架，在咒骂，在砸东西。
外面的雨声愈发大了，电闪雷鸣，表示着内心世界属于者精神状态负面向的波动。他一时间愣住了，目光闪过一丝恐惧。他眨眨眼，低头看着满脸冷漠的我。他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碎雨你……你现在……没事吧？”
我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所以时空的温暖与安慰突然席卷了我的心。我剧烈地颤抖着，忍着眼泪，带着哭腔说：“我那时候早跟你说了，我父母离婚了，我家经常吵架……你还想来……我都怕吓到你……你怎么这么傻，我哪里会觉得你揭我伤疤……我每天回忆着那些事情，记忆里的刀早就把我千刀万剐了……我还会怕你揭我伤疤……？！”
“碎雨……我……”他好像也愣住了，只能呆呆地按着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没事的，都该死地过去了，去房间吧。”我捏了捏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我带着他走向那个房间。我伸手，把门推开。房间里昏暗得如同深夜，床上、桌边都有那个女生的影子。她时而躺在床上发懵，时而蜷在床上哭泣，时而坐在桌前写随想录或作业。
他伸手拍了拍那个桌前女生的右肩，看样子拍得很用力。那个女生好像抬了抬头，泪水不可控制地涌出来，一瞬间泪流满面。
“5月26日晚上，我写数学作业时感觉有人在用力拍我肩膀，然后我就不可控哭得一塌糊涂。”我轻轻地说，看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
他有些惊愕地看着我。“骗你干嘛？真事。”我好气又好笑地说。
“你现在住在哪里？”他扭头问我。
“不在这里，在鄞州区。你要去？”我问。
“可以吗？”
“可以，而且那里的心灵禁域比这里小很多。”我凝聚注意力，周围的环境开始幻化，内心世界逐渐成型，我们站在一起，他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一扇门。
“你自己的房间？”他指着问。
“对，我自己的，但亲人们依旧想进来就进来。房门在我妈一次发脾气时被踹坏了，这个锁跟薛定谔的猫似的，时锁时无，搞得我住在里边经常胆战心惊。”我推开门请他进去。
“这里塑造得与现实稍有不同，更空了一点，书桌上的东西也大都是我想永存于心底的。现实中会更乱，因为我时常整理内心而非现实……桌上也会有更多的试卷、作业等等等等，属于是被高压生活压抑了一切了……”我解释道，盯着桌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最后目光聚焦到一个小小的盒子上，那是他送给我的。
他扫过整个房间，伸手拿起《百年孤独》：“你一直读这么深奥的书？”
“偶尔吧，我还想在内心世界里多放点书。”我说，“主要是现实中也没买，所以自然没有投影到内心世界里。”
“快过年了，你不打算整理改变一下？在年初，很多人都开始更改自己的内心世界了。”
我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改的……外面的雨，好像一年比一年，一天比一天大了。”
“你真的好孤僻啊……”他一边说一边朝我走近，“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孤僻？”
“抱歉，我做不到……要不然心灵禁域里也不可能只有你我。”我苦笑一声，抬头看着他目光复杂的眼睛。
“……”他沉默，从我身旁走开，走到桌前，指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你的？”
“我的随想录本。”我看着笔记本被笔压住，露出扉页，上面有我写的话：
“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
——《我与地坛》
史铁生先生写得真好。我独自坐在自己的心灵禁域里，对一个唯一完全信任的男孩倾诉。
但他也只是偶尔来。
当你翻开此本时，你已半踏入我的心灵禁域。只有两个人能待在这。
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你不是那个男生，请你离开。
2022.12.29”
他读完，向后退了几步，很慢很慢地坐到我的床沿上，深深地低头看着地面。
我坐到他身边，紧紧地靠着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他咬着嘴唇。
“你小子……真是的。”他咬着牙，平时沉稳的声音此刻连音色都变了，不住地发抖，“路越走越偏了啊……跟你说不要乱搞、不要乱搞……你小子过分了啊。”
“对不起。”我愧疚地说，“你想让我做到的很多事，我都做不到，我已经……念想不可控了。对不起。”
“能进入你的心灵禁域的人，居然是我……怎么会是我呢……”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最相信你了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的夜晚，阴云密布的天幕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所覆盖。沉默在我和他逐渐来回，静静倒数着今年的最后几秒。
“新年快乐。”我们异口同声地对对方说，同时几乎不带感情地对视一眼，却轻笑了一声。
“对不起，谢谢。”
“不要说这种话。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