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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探案丨风池记

2021-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刘九岁

  一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仿佛玉龙缠斗一般,片片龙鳞随着风飘飘扬扬地下了一夜。整个密州城安静得不同于以往的早晨。青黑色的石板路完全被雪覆盖了,安静地躺在那里,在这样一个清晨还不曾有人打搅它。

  城里的青石板路从十字街一直往南延伸。冷冰冰的路面上留出了一道整齐的脚印,露出其下冰凉的青色。

  脚印到了一幢宅子前拐了进去,这是一处高门大户的所在。门前的两头石狮子彰显出这家人不一般的地位。房檐下整齐地挂着四颗红灯笼,给这白的世界里添加了些许的灵动。门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拿着鸡毛掸子给另一个人轻轻掸除身上的白雪。

  这鸡毛掸子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色的羽毛。抖动之下,仿佛一只黑色的乌鸡活了过来。这“乌鸡”在皮氅上跳动,带动着白雪落到地上,融到了石板中。

  管家在一边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辛苦,路上还好走吧?”

  这个被称为老爷的人叫徐中玉,是密州城里的医生,家境殷实。今年刚好五十岁,因为医术高明蜚声在外。昨晚知府大人差人来请他前去看病,今天才回来。管家叫徐有禄,六十多岁,在徐家生在徐家长,一辈子没出过徐家的门。

  徐中玉一边解开皮氅的扣子一边说道:“今年这雪来得凶啊,赶明个熬些姜汤让穷苦百姓都喝一点。看这个天少不得要冻死几个人的。”

  管家一边接过皮氅递给旁边的下人一边说道:“还是老爷心善,不过这么大雪老爷还是坐车进来的好,万一滑倒可够悬的。”

  徐中玉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不碍的,我也踏雪赏景嘛。叫马车先回了,路不好走,车夫回去怕是要天黑了。”

  管家答道:“还是老爷心善,总是替别人考虑。”半弓着身子跟在徐中玉身后慢慢进了后院。徐中玉一进书房就看见小妾月蓉盈盈下拜。

  徐孟氏过门一年有余,原来是本地一个有名的旦角,经人牵线搭桥后入了徐家的门。徐中玉的正室早亡,一直没有续弦,因此徐家大小家事都是月蓉打理。

  月蓉等徐中玉落座,立即送上一盏热茶,垂手站在一边。徐中玉呷了一口茶,看了看管家徐有禄又看了看月蓉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怎么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徐有禄看了看月蓉,又沉吟了一下说道:“老爷,这个事本来打算等您过两天寿辰过了再说的,既然您问了我就直说了。”说完又偷瞄了一眼月蓉,看见月蓉脸色惨白,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道:“咱们家周同昨晚上死了。”

  周同是徐中玉家的二管家,平日里帮着月蓉整理账目,看管库房。徐中玉皱着眉头问道:“死了?好端端的人怎么死了呢?”

  徐有禄说道:“昨天周同过诞,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喝了会酒。谁想到周同喝多了,自己钻到屋里没人照应呛死了。”

  月蓉也跟着点点头,脸色白得仿佛盖了一层雪。

  徐中玉又问道:“被什么呛死的?你越活越糊涂了,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越活越糊涂了。”话说到后面,徐中玉已经有些火气了。

  徐中玉站起来说道:“尸首现在在哪?报官了没有。”

  徐有禄腰更低了,头都快埋在了前胸。赔不是的话仿佛是从那花白的头发里钻出来的一样,细声细语,心酸无奈:“老爷,我寻思着这事不是凶案。想等着您寿辰过了再处理,实在是有欠考虑,老爷您见谅。”说完又看了一眼月蓉,续道:“周同现在还在他屋里躺着呢。”

  徐中玉一言不发,迈步就走。月蓉和徐有禄在身后紧紧地跟着。

  一行人来到周同住的地方。周同住在后院仓库的旁边,平时鲜有人到这里来,只是出库入库之时这里才显得热闹一些。

  推开房门,一阵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内陈设非常简单,一张书桌,一个柜子以及一盘小炕。

  徐中玉没有回来,家里的下人也不敢做主替周同收拾。徐中玉上前看了看周同。周同瞪大的双眼有些不甘地望着顶棚。

  “喝酒喝死的嘛,死不瞑目啊。”徐中玉轻轻叹了口气。

  徐有禄在他身后情不自禁地又打量了一番周同,说道:“老爷,您看这个事怎么处理?”

  徐中玉沉吟了一会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跟松二爷报一下。给周家人一百两银子,早点入土为安吧。”

  徐有禄满口答应,看着徐中玉走出了小屋。月蓉在一边似乎红了眼眶,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有些伤感。徐有禄说道:“夫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老爷寿辰要到了,少不得您得操持呢。”

  月蓉仿佛刚回过神来一般,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是啊,是啊。家里出了这么个事,我倒是没了主张,慌了神。我先走了。”说罢便出了小屋。

  徐有禄也没闲着,出了大门就径直奔衙门去了。衙门在十字街的南边,此刻也是大门紧闭,门口值班的衙役都躲在耳房里烤火。

  徐有禄是常往衙门口跑的人,因此也不敲门直接推门就进。耳房里两个衙役正围着火炉喝酒,看见徐有禄顶着一身雪一时没认出来。

  “谁啊,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想吃……哎呦,是徐管家啊。”说话的衙役叫丁三,跟徐有禄也算是熟人了。一开始没认出来,还打算让徐有禄吃板子呢。认出是徐有禄后,殷勤地让座。

  徐有禄坐下后,摘了手闷子,开始烤起了火。丁三倒了一杯酒递过去问道:“我说徐管家,这大雪天跑衙门口来干嘛?出事了?”

  徐有禄接过酒,一饮而尽。一股火从喉咙流到胃里,又从胃里蹿到喉咙上。缓了一缓,徐有禄缓缓说道:“没大事,我是来找松二爷的。他在吗?”

  丁三又倒了一杯酒,徐有禄摆摆手:“不喝了,我这岁数可喝不了你这小烧。”丁三笑了笑,自己将酒喝完说道:“松二爷就在后面,哪出了人命?要是个倒卧,就直接埋了吧,大雪天就别劳动松二爷了。”

  松二爷是县衙里的仵作,在密州县里可能有人不知道县太爷是谁,但绝对没人不知道松二爷。

  松二爷出名是因为翻案无数,地面上几乎所有的府衙都请他过去验过尸。因为松二爷得以沉冤昭雪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最出名的案子还是松二爷年轻时法场救人的事,自己在乱葬岗里翻了一夜的尸首,推翻了原判。法场临刑前刀下救了十二条人命。

  有消息说京城巡捕衙门有招揽松二爷进京,可松二爷说什么也不去,自己跑山里躲了一个月。什么都高官厚禄都不要,就是守着密州城当个小仵作。

  徐有禄说道:“不是倒卧,是我们家周同。昨夜里喝酒太多,自己呛死了。”丁三听完说道:“周同?周二管家啊?”看徐有禄点了点头,丁三续道:“挺年轻的啊,这话怎么说得。唉,他今年也就二十八九岁吧。”

  徐有禄也有些感叹:“二十八,挺能干一个小伙子,平日里也不贪杯。谁知道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事。”

  丁三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咱自己家处理吧,只要周家不说什么,我们衙门也就过了。”徐有禄说道:“我们老爷昨晚没在家,上知府衙门了。这不回来听说这个事就催着我上衙门报备一下。”

  丁三站起来说道:“这事就不劳动松二爷了,铁铮你帮你师父跑一趟。”此时徐有禄才注意到屋中的另一个捕快。

  一个十八九的小孩子,个不高,身材瘦弱。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忽闪忽闪地看着徐有禄。徐有禄冲着这个叫铁铮的小捕快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松二爷的高足啊?失敬失敬。”铁铮拱手回礼后对丁三说道:“丁哥,不让我师父去合适吗?我可从来没自己去过事主家。”

  丁三大手一挥说道:“这案子也不叫案子,醉酒死的嘛。再说了,这是徐老爷家的事,徐中玉听说过吧?”看着铁铮点点头,丁三继续说道:“那徐老爷在咱们密州城里有一号,出了名的活菩萨。他家能有什么事。”

  看着铁铮还有些犹豫,丁三又说道:“你跟着松二爷也有一年多了,这点事不敢去嘛?刚好历练一下,你先跟着徐管家过去。我这就去找松二爷说一声。”铁铮又想了想说道:“行,我去。不过你可得跟我师父说声。不然有事我可担待不起。”

  丁三半开玩笑一样往铁铮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这小子不会说个话,能有什么事让你担待。让徐管家笑话了。”

  徐有禄也跟着呵呵笑,站起身来说道:“有劳小哥了,咱们这就过去?”铁铮答应一声,提起身边的小木箱跟着徐有禄出了门。

  两个人一路无话,不久便到了徐家后院。周同的小屋门前站了四五个人,一边跟徐有禄示意,一边上下打量着铁铮。

  周同的小屋里没有笼火,铁铮进去后觉得这屋中比外面还要冷。脱了手闷子,铁铮一边看一边问徐有禄:“什么时候发现他没了的。”

  徐有禄答道:“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花匠冯六发现周同不在,来找他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铁铮又问道:“冯六在吗?”不等徐有禄回答,门口一个精瘦的汉子举着手就进了屋:“官爷,我就是冯六,是我今天一早发现的周管家。”

  铁铮“哦”了一声,问道:“你进来的时候仔细看过周同的脸吗?”冯六点了点头,“什么样?”

  冯六答道:“我早上敲周管家的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声。我就发现门没关,你看看,这周管家平日里挺精细个人,这么冷的天不关门,那得多冷啊。我进来以后啊,这屋里那个冷啊。跟菜窖一样,就差没有大白菜了。跟您这么说,我呼一口气,眼看着一根冰凌子掉下来。”冯六唾沫横飞地正说着,徐有禄咳嗽一声说道:“捡要紧的说,谁有功夫听你这碎嘴子。”

  冯六小声嘟囔着:“人家官爷问话,不得详详细细地讲明白吗。”铁铮憋着笑,不置可否。

  冯六继续说道:“徐管家让我捡要紧的说,那我就捡要紧的说。我进来后看着周管家躺在炕上,就跟现在一样。”说着用手指了指周同的尸体。“然后我就凑过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啊。我看周管家瞪着眼,可给我吓一跳。我这人不是吹啊,出了名的大胆。我打小就自己在乱葬岗子溜达……。”话没说完,冯六就挨了徐有禄一个大脖溜子:“叫你说周同,你说自己干嘛?”。

  “是,是,说周同。”冯六点头答应着:“周管家两个眼血红,血红的。口边都是吐出来的东西,都冻成冰了。”说完就停下了。

  铁铮等了一会问道:“没了?”冯六两手一摊:“没了,不过我当时啊,临危不乱。一丁点没害怕,扭头就去找了徐管家。要说我们徐管家也可以,进了屋里一点没……。”

  徐有禄双手推着冯六说道:“你出去吧,别走远,有事再叫你。”推搡着将冯六赶出门外,徐有禄对铁铮说道:“事就是这样,冯六叫了我过来。我就没动周同,一直等到我们老爷回来,才去的衙门。”

  铁铮摸了摸周同的棉袍子,又拍了拍,随手解开袍子后看了一眼。徐有禄看铁铮一直忙活着周同的尸首,忍不住说道:“我说小哥,能不能给开个条子。我好让周家人把尸首拉回去,后天就是我们老爷寿辰,因为这事耽误了,多闹心。”

  铁铮赔笑着说道:“我再看看,自己第一次出案子,您老多担待。”说着将脸凑到周同脸上仔细看了看,说道:“对不住了,这条子我开不了。周同是他杀。”

  二

  徐有禄一听这话差点没跳起来,指着铁铮说道:“你可别乱说啊,我们徐家一向家风崇正,别说这等命案官司,就是小偷小摸都没有过。”

  门外站着的五六个人立刻叽叽喳喳地说成一团,说铁铮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一时之间给铁铮弄了个难看,徐有禄刚想呵斥这帮人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都闪开。”听声音就知道是徐中玉到了,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不敢再说什么。徐中玉掩着鼻子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老头。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袍子,脸上皱纹堆垒,手里拿着一个铜烟袋锅子烁烁放光,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物件了。

  “松二爷,您来了。”徐有禄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就退到了一旁。

  铁铮喊了一声师父,让开身位也退到了一旁,脚后跟碰到一块硬物,疼得铁铮咬着牙没敢吭声。回头看,是一块大石头,少说也有五六十斤。

  徐中玉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小兄弟眼生啊,原来是松二爷的高足,失敬失敬。”

  松二爷指着铁铮说道:“啊,这是我的小徒弟。平日在衙门里给我打打下手,让徐老爷见笑了。”

  徐中玉面色如水说道:“适才在屋外听见他们聒噪,说什么他杀什么的。小兄弟,你可看准了。这话说出来让我徐家脸上不好看啊。”

  铁铮毕竟是个毛头小伙子,听完徐中玉的话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怎么应对了。松二爷瞧见铁铮脸上变颜变色的,呵呵一笑说道:“想是我这徒弟初出茅庐,难免有些错漏。徐老爷大人不见小人过。”

  徐中玉一边连说不敢,一边冲着徐有禄使了个眼色。徐有禄立即会意道:“松二爷,这周同的事还望您紧着点。后天就是我家老爷的寿辰,到时候县里和府里几位大人说不得都要过来喝杯寿酒,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们徐家担待不起啊。”

  铁铮在一边插嘴道:“师父……。”话没说完,就被松二爷打断了:“徐老爷放心,这事交给松某办了。”又对铁铮说道:“回去喊两个伙计,把周同抬回去。你再去周家知会一声,让他们到衙门领人。省得上门聒噪徐老爷。”

  铁铮还想说什么,嘴还没张开就看见松二爷凌厉的眼神一闪而过。忙不迭地答应后出了小屋的门。

  徐中玉还想阻拦,一个“哎”字刚出口铁铮就跑没影了。松二爷一边塞烟叶一边说道:“徐老爷平日里对我们衙门的弟兄照顾颇多,我们兄弟有个头疼脑热的您都没收过钱。正愁着没地回报您呢,这不效力的机会可倒是来了。”

  徐中玉苦笑着点头说道:“松二爷言重了,这事哪敢劳烦衙门出头。周同家里我自有安抚,这点钱松二爷带回去喝顿酒。”

  徐有禄在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盘,双手托着递到松二爷面前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少不得松二爷照顾呢。”

  两边人说了一会子话,功夫不大,衙门里来人了。

  丁三带着两个捕快,用白布将周同一裹,抬着就出了徐家的大门。徐有禄看着一班衙役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雪停了。

  “雪停了,过两天就化了吧?”徐中玉望着天空说道:“这雪也只能盖住一时啊。”

  衙门西跨院的一间小房子里,松二爷和铁铮看着周同的尸体一言不发。屋里点了不少油灯,将两人的影子印在墙上。这俩黑影一般姿势,一动不动。

  松二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单凭这一点你就敢断定是他杀?”铁铮指着周同的鼻子说道:“我今天看了,周同的鼻腔里有血迹。而且周同的贴身衣物有些薄冰,外面的棉袍上却没有。”

  “然后呢?”松二爷似笑非笑地看着铁铮。

  “然后……然后就是周同双目圆睁,身边却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太像是被呕吐物呛死的。”铁铮想了一下又补充到:“我只是觉得有疑点,具体的还得请师父指教。”

  松二爷提过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周同的脸上,一双眸子暗淡无光。“这是死不瞑目啊!”松二爷缓缓地说道:“铁铮,我们是和死人打交道,有时候更是和活人打交道。今天你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喊出周同是他杀实际上是犯了忌讳。”铁铮有些不解地说道:“师父,我不太明白。”

  松二爷一边仔细看着周同一边说道:“莫说是徐中玉这样的高门大户,就是普通人家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喊出他杀就是忌讳。如果不能定案,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铁铮心里不禁一阵后怕,现在想来今天实在是唐突了一些。单单凭借周同的鼻腔中没有异物,略带血迹就断定是他杀,确实如松二爷所说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铁铮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父。

  松二爷朝着铁铮笑了笑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和你的判断基本一致。现在就要找找周同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铁铮举着一盏油灯大气也不敢喘,松二爷全神贯注地在周同身上寻找着蛛丝马迹。整个屋子里寂静一片,躺着的周同仿佛都比这师徒俩人动静大。

  松二爷扯开周同的棉袍,又解开贴身的衣物。松二爷用枯枝一样的手指在周同的胸膛上趟过,突然“咦”了一声,“把油灯凑近一些。”

  周同的胸膛上有大小不等的三块紫黑色瘢痕,大的如铜钱,小的似黄豆。

  铁铮赶紧将油灯向前凑了凑,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他身上这个紫黑的点是淤血吗?”松二爷点点头,用手指在淤血点上戳了戳。不见怎么用力,手指随着出血点陷了下去。“铁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松二爷问道。

  铁铮想了想说道:“似乎是重力所压,应该是生前导致的。”师徒俩又一阵沉默,松二爷抄起烟袋锅子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可这是什么压的呢?”

  一时之间,师徒二人又陷入了沉思。松二爷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烟袋锅子上的红点一明一暗地起伏着。

  铁铮站了一会也想找个椅子坐下,脚后跟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腿。有如晴天里的霹雳一般,铁铮喊了一句:“是不是石头?”

  这一嗓子给松二爷吓了一跳,埋怨地说道:“你喊什么?”铁铮一脸歉意地赔笑着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师父,下午在徐家的时候我脚后跟就让他屋里的一块石头磕了一下。我刚才冷不丁想到是不是那块石头弄的?。”

  松二爷磕了磕烟袋锅子问道:“什么石头?”铁铮将石头的大小比划了一番说道:“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放在地上。也不像是什么观赏石。”

  松二爷又想了想说道:“铁铮,明天我去周同家。你还是得去徐家一趟。”

  铁铮问道:“去把石头搬回来吗?”

  “傻小子。”松二爷用手敲了铁铮的头一下说道:“刚说了没证据不要轻举妄动,你又要开始犯浑。”看着铁铮一脸不解的样子,松二爷继续说道:“明天去徐家找人问问,看周同平日里和谁有仇。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想明白了不?”

  铁铮点点头,看了看周同,走到窗口眼见得一阵阵狂风带起雪花遮挡了视线,遮住了世界。

  三

  天刚亮铁铮就顶着雪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徐府走去。到了徐府便看见门口新新贴就的对联“果生花落秋夏替,冻雪时节万物息”。看来徐府已经在准备明天的寿宴了。

  看门的是马三,昨天见过铁铮,冷冷地问道:“又干嘛来了?”铁铮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知道是昨天自己莽撞的后果,心里不以为忤,依旧平静地说道:“老兄,我找一下冯六。”

  马三抱着胳膊依靠在门上说道:“啥事?冯六也杀人了?”

  铁铮昨晚上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一个小捕快人微言轻。这些势利眼的杂役奴才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慢慢说道:“松二爷养的花有点问题,想问问冯六。他不在?”

  毕竟还是松二爷的名头好使,马三立刻站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松二爷的事啊。那好说,不过今天咱们家有事,里头上下的就冯六自己忙活。不知道啥时候能去给松二爷看看。”

  “没事,我自己过去问他两句就行。”铁铮迈步就往里走。

  马三也不敢拦铁铮,只能一边指路一边说道:“冯六在东跨院的花房里呢。”

  院子里挂着一路的红灯笼,漫天的飞雪也盖不住这份喜庆。铁铮一边走一边摇头,这徐老爷年方五十,整这么大动静干嘛?一路上的扫把、木锨等歪歪斜斜地扔了一路,却又见不到一个人。似乎这些人扫到一半都回去避雪去了。

  铁铮问道:“你们府上这些活都干一半啊?不怕徐管家见怪啊。”马三嘟嘟囔囔半天,憋出一句:“有事,有事。呵呵。”

  铁铮也不再多问,进了西跨院马三用手指着一座大瓦房说道:“冯六就在暖房里呢,我还得看门,少陪了。”

  铁铮冲着马三拱拱手,便朝着暖房走去。推开暖房的门,一股暖意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冯六拿着剪刀在屋里对着花丛的枝枝蔓蔓精心修剪。听见有人进来,冯六头也不抬地喊道:“赶紧关门啊,别让风进来伤了花。”冯六说这些话时自带着一种威严,铁铮下意识地将门带上,还特意用手在门缝上试了试有没有风进来。

  “这些都是老爷明天要用的,要是出岔子……哎呦,这不是铁小哥嘛?”冯六说着话抬起头来,一看是铁铮立刻又显出油滑的样子。铁铮在屋里站了一会,脑门上就冒出了汗。冯六一身薄小褂,赶忙将放在椅子上的棉袍收拾起来给铁铮让坐。

  冯六嘿嘿笑着说道:“小哥,这大雪天的还出门啊?”

  铁铮坐在凳子上点了点头说道:“我师父特意让我来找你的。”

  冯六听了这话面色一紧说道:“找我?松二爷找我干嘛?周同怎么死的我可不知道。”

  铁铮连忙摆摆手说道:“看把你吓的,是我师父养了几盆花,眼看撑不到开春了。让我来请教请教你。”

  冯六听完面色缓和下来,自己找了个凳子慢慢挨着坐下。铁铮不等他开口又说道:“我看你这花养得着实不错,这是兰花吧?”

  冯六顺着铁铮的手看向他指的花说道:“这不是兰花,这是雪里俏。冬天它才开得欢实呢。”说完看了看铁铮笑意盈盈的脸又继续说道:“这花可难伺候了,热了不活,冷了不开花。浇水多了花发臭,浇水少了花又长不大。不是我吹,整个密州也就我这有三盆,再也找不出第四盆来了。”一说起花来,冯六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铁铮随口又问了些别的花,冯六絮絮叨叨说了大半个时辰。

  眼见冯六打开了话匣子,铁铮觉得是时候问些正事了。等到冯六说完,铁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要我说你这个可是个好活,大雪天的这里头多暖和。不过外头怎么没人干活啊?明天不是你们老爷寿辰吗?”

  冯六一拍大腿说道:“我这手艺祖传的,要说舒服也谈不到。这玩意操心着呢。不过外头那帮小子可不是偷懒啊,天不亮就让我们管家带着出去了。”

  “天不亮就走了?”铁铮觉得这里头有事:“那会子雪正大呢吧。”

  冯六抿着嘴说道:“可不是嘛,那会的雪下得都看不见人了。你知道徐管家他们出去干嘛了?”

  铁铮摇摇头说道:“徐管家肯定有要事呗。要不然能冒着雪出去嘛。”

  冯六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但是我可不能说。不然真成碎嘴冯六了。”

  铁铮憋着笑,心里明白像冯六这路人心里憋不住事。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管你们家事干嘛?我也不听,再说了,你要是知道不早跟着去了?”

  冯六直起身子说道:“你可别看不起我,我不去是因为我要伺候花,抽不开身。徐管家他们冒着雪都要出门,你寻思寻思这里头多大的事啊。”

  铁铮看着冯六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听你在这瞎白话,回头你有空去给我师父看看花,我得走了。”说完站起身来就要走。冯六一把拉住铁铮有点着急地说道:“我们家姨太太昨晚上跑了。”说完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看着铁铮等他作出吃惊的表情。铁铮也十分配合地张大嘴说了一句:“不会吧!”

  这一句话铁铮倒是发自内心的。徐中玉做寿,自己的小妾冒着雪逃跑这怎么都不合情理。顺着冯六的手劲铁铮又坐下,一脸求知欲旺盛的样子看着他。

  冯六小声说道:“是吧?别说你不信,一开始我都不信。天没亮我就听见徐管家在外头招呼人套车,还嘱咐我弄好花,别出门。我在屋里听得真真的,徐管家他们兵分两路顺着官道找姨太太去了。”

  铁铮问道:“你们家又没有太太,那姨太太也不受委屈干嘛要跑啊?再说了,这大雪天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跑得了。”

  冯六喝了一口水答道:“我们姨太太是个女子不假,那可不是弱女子。你年轻还不知道,她当姑娘那会能唱刀马旦,一身功夫好极了。我就亲眼见过啊,她那腿能掰到头上。”说着张开双臂比成个一字斩钉截铁地说道:“就这么直。不过她为什么跑,我可不知道。平日里我就干活进进后院,等闲也见不到她。”看着铁铮不说话,冯六又说道:“你说会不会和周同的死有关系?”

  铁铮也立刻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总觉得这事不像是月蓉做的,她没有理由去杀一个二管家啊?刚想到这,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音。冯六站起身刚想开门,铁铮一步挡到冯六身前趴在窗户上听着。

  徐管家在院子中缓缓说道:“先关到柴房里,等老爷过来发落。你们几个有伤的先回去养养。”也听不见人答应,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动了起来。又听徐管家说道:“看紧着点,不要走漏消息。仔细你们的狗皮。”

  铁铮正仔细听着,正想办法能不能偷偷看一眼。就听冯六凑到自己的脑袋边小声说道:“让我也看看呗。”铁铮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说道:“看不到。”冯六指着窗户里面的一盆花说道:“把叶子扒拉开。”铁铮用手扒拉开叶子,感到一股子凉风丝丝吹进。冯六一脸得意地说道:“调风用的。”

  铁铮将眼睛凑到孔前,看着院子中徐管家叉着腰站立当中。又见他立刻垂下双手弓着身子说道:“老爷,姨太太带回来了。”铁铮知道这是徐中玉来了,看徐中玉依旧迈着四方步向角落中的柴房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说道:“把她带出来吧。”

  徐管家答应一声,挥了挥手。早有两个小伙连拉带拽地从柴房中带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此时披头散发,身上被捆了几道绳子。跌跌撞撞地来到徐中玉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铁铮仔细看了看这个女人,光着一只脚,说不出的狼狈。

  徐中玉叹了一口气说道:“月蓉,你这是何苦呢?我待你不好吗?”说完又大声说道:“你们怎么敢这么对姨太太,赶紧拿双鞋来。”说着上去解绳子。徐管家在一边说道:“太太功夫好,打伤了咱们好几个伙计。大伙不这样也请不回来她啊。”

  徐中玉解开绳子,又将身上的皮氅解开裹在月蓉身上,轻轻说道:“咱们回屋,我给你瞧瞧。别得了伤寒。”月蓉小小的身子在皮氅里瑟瑟发抖,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徐中玉打断了:“不说了,月蓉。咱们先回屋。”又对徐管家说道:“今天出去的伙计,一人十两银子。我和月蓉吵了两句嘴,她这才离家出走。要是有人敢乱嚼舌头,让他看看我徐家的家法管不管用。”徐管家带几个伙计都忙不迭的连说不敢。

  徐中玉拥着月蓉出了西跨院,铁铮从窗户边离开想着徐家最近这些反常的事情。冯六从铁铮身边挤过去凑到小孔中开始看了起来,眼见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他又凑到铁铮身边说道:“小哥,你看见啥了。跟我说说呗。”铁铮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没想明白呢。”冯六有点着急地说道:“我听着啥十两银子啥的,这咋回事啊。哎呀,这好事咋没摊到我身上呢。”

  就在冯六懊悔的档口,暖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了。徐管家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铁铮,铁铮也看着徐管家。两人僵持了一会,徐管家说道:“铁小哥什么时候来的?这大雪天还出门,有何贵干啊?”铁铮也笑了笑说道:“来了一阵子了,我师父让我找冯六哥问问花的事。”

  徐管家“哦”了一声,看了看冯六,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铁铮趁着空子赶忙说道:“我出来也有一阵子了,不叨扰了。”拱了拱手便出了门,暖房的门还没关上就听见冯六在里面问道:“管家,刚才老爷说的十两银子是啥事啊?”铁铮心想这个冯六真是拎不清,什么都要打听。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出了衙门。

  铁铮一时之间理不清楚徐家这几件事,想马上赶回去找师父商量一下。快到衙门口时就听见有人喊自己:“小哥,小哥。铁小哥。”铁铮回头一看是冯六。

  冯六背着一个大包袱,身上还是在暖房中的单褂,腋下夹着一领灰色的棉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铁铮打趣道:“冯六,你这是吃了太上老君的火灵丹了啊?出来都不穿袍子了?”

  冯六大口喘了喘气骂道:“他徐有禄不地道,直接给我赶出来了。连个穿衣服的时间都不给我。狗日的,我冯六也不是好惹的。”

  铁铮疑惑地问道:“赶出来?因为啥啊?”看着冯六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铁铮接过冯六的包袱说道:“先穿上衣服,别再冻着了。”冯六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就是问了一句十两银子的事。徐有禄个老杂毛说我不干正事,嚼舌头。这就给我撵出来了,连个衣服也不让我穿。他不仁我不义,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周同就是老杂毛杀的。”

  铁铮一听来了精神,正色道:“这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冯六拢着手说道:“我冯六从来不乱说,喝酒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徐有禄从周同屋里出来的。就是子时过一点,我保证。”

  铁铮下意识地往两边看了看,拉住冯六的手说道:“走,跟我回衙门。和松二爷聊聊。”

  两个人到了衙门,铁铮将冯六安排到耳房里,自己去找松二爷。

  不大会的功夫铁铮过来叫冯六,说是在二堂相会。冯六一听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二堂?不会大老爷要问我吧?”

  铁铮说道:“你怕什么,这是命案。我家大人肯定是要过问的。”

  冯六有些迟疑了,活到这会见的人还没见的花多。况且自己也只是看见徐有禄从周同的屋里出来而已,这一见大老爷怕不是就要定罪了。

  冯六哭丧个脸说道:“要不算了吧?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全当我刚才胡说八道。”说完提着包袱就要走。

  铁铮一边阻拦一边劝道:“就是问个话,看把你吓的。”

  两个人正在撕扯间,耳房的门开了。松二爷带着熟悉的烟味站到了门口。

  屋里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松二爷说道:“冯六你知道为啥给你带到耳房吗?”

  冯六疑惑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近吗?

  松二爷说道:“给你带到耳房就是和你聊天,给你关到牢里才是问案。你明白嘛?”

  冯六说道:“这个差别我还是知道的,当年我叔伯兄弟冯……。”

  松二爷打断冯六说道:“所以嘛,大老爷找你聊聊天你怕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回头再给大老爷看看花。聊得好了说不定就在衙门干了。”

  冯六一听花就精神起来了,想了想自己这会还没落脚的地方,能在衙门寻个差事也不错。

  松二爷和铁铮带着冯六到了二堂,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垂手而立。不大会的功夫,屏风后面有人清了清嗓子。松二爷和铁铮挺了挺背,冯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让自己更加精神些。

  刘大人来了。

  刘大人到密州上任这是第一年,年纪不过三十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刘大人站定,松二爷和铁铮一齐弓身抱拳说道:“下吏见过大人。”冯六也赶忙弓身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大人”两个字倒是和松铁二位合上了拍。

  “无需多礼,松二爷快坐。”刘大人用手虚扶了一下。松二爷也没有过多地客气,坐了半张椅子。刘大人对着冯六说道:“你是冯六?抬起头来。”冯六抬起头迅速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刘大人,又把目光移向了地面。松二爷在一边说道:“这就是徐家的花匠冯六。”

  冯六这才反应过来是大老爷问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回道:“小的就是冯六,密州八里庄人。家里三辈都是弄花的。一向老实,从来不惹事……。”

  “冯六,你仔细了。刘大人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松二爷看着冯六哆哆嗦嗦地唠叨起来,赶忙打断了他。

  刘大人笑了笑又问道:“你说周同是徐有禄杀的?有什么证据吗?”

  冯六沉吟了一下说道:“小的说徐管家杀周管家是猜的,不过小的确实在那天晚上看见徐管家从周管家屋里出来。第二天周管家就死了,然后这个……这个……他就去了。”在刘大人面前,冯六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铁铮,只能用手指了指铁铮。

  刘大人又问道:“周同平日里和徐有禄有过口角吗?”

  冯六想了想说道:“口角有过,不过也不多。徐管家多大岁数了能和周管家一般见识嘛。不过有一次吵得挺凶的,俩人都快动刀了。”刘大人说道:“你站起来,仔细说说。听说你可是包打听,没你不知道的事。”

  冯六眼眉刚要飞起来又意识到这是在衙门里,于是将那件事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

  徐家的大管家徐有禄是从小在徐家长大的,跟现在的老爷徐中玉关系一直都非常不错。周同是姨太太过门后才到的徐家,因为精于计算为人又吃苦能干不到一年就当了二管家。平日里徐周二位因为家里的大事小情也掰扯过两句,不过从来没有大动静,后来徐中玉让他们各管一摊后交集少了,俩人连话都很少说。

  不过八月十五刚过完的时候,两人大吵了一架。那天徐管家喝多了,扯住周同痛骂了一顿。说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什么的。周同往日里也是伶牙俐齿,那天也不还嘴。憋红了脸就冷冰冰地看着徐有禄,徐管家那天估计真是酒上头了,看周同那个不服气的样子抄起酒壶就砸了下去。不过没砸着,周同年轻躲得快。就这时候老爷过来了,大家没敢再说什么。

  刘大人看了一眼松二爷,使了个眼神。松二爷站起来问道:“两个人具体因为什么后来也不知道吗?”冯六摇了摇头说道:“大家都以为是周同账上有毛病,不过跟着他办事的伙计都是徐家的老人,说账上很干净。后来时间长了,大家也把这事忘了。”

  松二爷又问道:“那天喝酒周同没喝多吗?”冯六说道:“周管家这人平日里很少喝酒,基本没见过。”

  “周同死那天晚上喝了多少?”松二爷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冯六说道:“我在的时候喝了有两盅吧,还是姨太太进来劝了两杯。后来我被马房的伙计叫走喝酒,他再喝多少我也不知道了。”

  松二爷想了想继续问道:“你们常在一起喝酒吗?”冯六答道:“没有,周管家平日里忙活完就在自己的小屋里呆着,极少跟我们一起凑热闹。那天还是姨太太吩咐说是周管家生日,好好热闹热闹。”

  刘大人和松二爷对视了一眼说道:“铁铮,你带着冯六找个地先住下。等这案子结束了再听呵吧(听呵就是听吩咐的意思)。”铁铮得令,领着冯六出去了。

  松二爷也不说话,等着刘大人先开口。刘大人看着松二爷说道:“松二爷,您对这案子怎么看呢?果然是徐管家做的吗?”松二爷斟酌着用词,小心地回答道:“回大人,这问案本该是王捕头的事,我也说不好。只是周同确实为重物压杀,从这点来看,凶手必然是徐家的人。”

  刘大人说道:“我在京中之时也听过松二爷英雄了得,王捕头在外地办案,还请不吝赐教。”松二爷连忙站起来说不敢当,话锋一转便说起了案子:“其实这案子并不复杂。铁铮在周同胸前发现了三处血点,都呈淤青犯紫。如果周同是在死后受压必然不会呈现片状出血。而且周同鼻腔口腔内均有鲜血残留,这就进一步证明了是在死前受到重物压迫至少两个时辰。”

  松二爷点了一袋烟继续说道:“刚才铁铮又说了徐家的门内纠纷,我想无论徐有禄有没有杀周同,都要请过来问一问了。只是……。”松二爷话说到一半停下来专心拨弄着烟袋锅子。

  刘大人笑了笑接着松二爷的话说道:“只是明天徐中玉就要过寿,此时抓他的管家怕他府里一乱扰了上官的雅兴?”松二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此时刘大人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边要替周同沉冤昭雪,一边还要顾及各方的颜面。松二爷的烟袋锅子明暗紧凑交替,从鼻子和嘴巴里喷出的白烟快将自己笼罩起来了。就在两人思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时,门外有人来报:“大人,徐家的大管家徐有禄前来投案,说周同是他杀的。”

  刘大人和松二爷吃了一惊,同时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想着不可能吧,这徐有禄怕不是得了痴心疯吧。刘大人吩咐道:“将徐有禄带到二堂来。”

  自古审案都是在大堂之上,一是彰显公正,二是对围观的百姓有个警示作用。像刘大人这般将人犯带到二堂审问都是为了保密或者遮盖一些难言之隐。

  徐有禄很快到了二堂,向刘大人和松二爷深施一礼。刘大人依旧和颜悦色,让徐管家坐下说话。徐有禄拱手道:“待罪之人岂敢和大人同座。但求大人速速定案,以安周同在天之灵。”

  此时王捕头不在衙门,眼看刘大人还不欲声张此事,松二爷自然担起了问询之责。松二爷正色问道:“徐有禄,你说你杀了周同?”

  徐有禄点了点头。

  “徐有禄,你怎么杀的周同?”

  “草民趁周同酒醉之时,将仓房外的石头搬起压在了他的身上。子时左右又将石头搬开,眼见周同口鼻流血已经没有了气息。”

  “徐有禄,你为何要杀周同?”

  “草民与他素来不睦,周同欺我老迈,数次要取而代之。老夫也是酒醉之中才起了杀心。还请大人速速定罪啊!”

  “徐有禄,我再问你。你为何要主动投案?”

  “不敢欺瞒大人,明日即是我家老爷寿诞。草民情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能为了我断送了徐家的三世清名啊。因此前来投案,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还望不要连累徐家。”徐有禄说完此话,伏地大哭。

  松二爷看了看刘大人,刘大人喊道:“来啊,将徐有禄收监。让师爷录个口供,签字画押。”自有在门外等候的捕快前来拉起痛哭不止的徐有禄带出了二堂。

  刘大人叹道:“也是忠仆一名啊。松二爷辛苦了。”说完端起茶托。松二爷连道不敢,也出了二堂。往监牢处走了没几步就遇见了铁铮。

  铁铮说道:“师父,听说徐管家来投案了?”松二爷并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径直往监牢走去。铁铮跟在松二爷身后也不敢再说话。

  眼见走到监牢门口了,松二爷停下来问道:“小子,冯六说的话你还记得吗?”铁铮挠挠头答道:“他这一上午说了够我一年的话了,我哪记得住啊。”

  松二爷举着烟袋作势要打,看铁铮抱着头冲自己嘿嘿直乐。又放下烟袋说道:“就说那天晚上他们喝酒的事。”师徒俩站在监牢门口将徐有禄的话和冯六的话相互对应后,松二爷拽着铁铮说道:“走,再去看看周同。”

  铁铮也不敢挣扎,顺着松二爷的劲头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还去看啊?这不是结案了吗?”

  师徒俩到了周同停尸的屋子,一进门松二爷就开始仔细查看周同的手腕脚腕。铁铮在一边问道:“师父你看什么呢?”松二爷看得很仔细,良久才起身说道:“徐有禄说谎。”

  铁铮睁大了眼也看了看周同的手腕脚腕问道:“怎么看看手腕脚腕就知道徐有禄撒谎啊?”

  松二爷说道:“按徐有禄说的杀人方法,如果不将周同的手脚捆住他是杀不了的。”看着铁铮不解的眼神,松二爷又说道:“这样的压杀咱们牢里也有。”不待铁铮发问,松二爷又说道:“就算周同喝多了,一块大石压在身上时间久了也会有反应。而且他一个精壮男子,推开身上的石头不是问题。除非他被人捆住四肢不能挣扎滚动。我刚才仔细看了周同的胳膊和腿,并没有发现捆绑的痕迹。”

  “这就是说徐有禄是在替人顶罪。”铁铮有些兴奋了。

  松二爷坐在椅子中点燃烟袋慢吞吞地说道:“能让徐有禄顶罪的也只有徐老爷徐中玉了。”松二爷想到此处,不由得产生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从刘大人的态度上来看,他似乎十分满意徐有禄杀周同这个结局,毕竟徐家还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还有一个问题,周同死的当晚,徐中玉在外出诊,晚上并没有回家啊。

  铁铮看着师父叹了一口气出了屋,也跟着走了出去。松二爷望着漫天的飞雪说道:“这雪啊,得有一阵子化喽。”

  四

  眼看天黑了,徐有禄认罪,口供画押俱在。刘大人说等徐家办完寿宴就结清此案,到时候皆大欢喜了。可是松二爷和铁铮高兴不起来,师徒俩坐在衙门的休房中喝着闷酒。师徒俩的心事都明白,可谁都不愿意挑明这事。毕竟衙门里有个不成文的道理,办案办的就是人情。

  松二爷“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铁铮用筷子挑着灯花。顺着风声传来一声声痛哭的声音,松二爷知道是谁在哭。这哭声不是徐有禄的,是周同的老爹。

  老头得到消息紧赶慢赶地趟着雪才到了衙门,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伤心欲绝。况且周同家只有这个老父亲和他相依为命,如今儿子早亡,剩下老头一人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漂泊,比那风中残存的败叶尚且不如。

  松二爷有心不去听,可这哭声被风搅碎了,带飞了。顺着门缝、窗洞一股股地灌到他的耳朵里。又在耳朵中揉成一团,像把小锤子一样结实地砸在心上。

  铁铮也不再挑灯花了,两眼直勾勾地看向哭声飞来的方向。

  “走!”松二爷下炕穿好鞋,披好棉袍就要出门。铁铮赶紧答应一声紧跟着师父,他知道松二爷要出手了。

  休房离周同停尸的小屋不远,离得近了哭声听起来更加凄惨。屋内一声声“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传出,松二爷将手搭在门上想推又没推。扭头对铁铮说道:“小子,你回去吧。这事不讨好。”

  铁铮的脸隐没在月光之下,只有声音传出:“大不了我去当力本(力本就是靠力气养活自己的人,拿力气当本钱的意思)养活您老人家。”说完上前推开了门。松二爷苦笑一下,昂起头进了屋。

  好言劝走了周同的父亲。师徒俩又开始对着周同的尸首发呆。要想定徐中玉的罪,就必须找到徐中玉杀害周同的方法,让他没办法翻供。这种情况之下更不可能带徐中玉回来审问。铁铮用手支着脸,打着哈欠。松二爷瞪着通红的眼睛在周同的身上捏来捏去。

  “师父,咱们能找得着嘛?这天都大亮了。”铁铮的声音仿佛带着催眠的作用,说的自己都快睁不开眼了。

  眼见得松二爷还在忙活,铁铮又说道:“您说这徐中玉真被抓了他们家的药堂还开吗?要是不开了咱们就只能去西街肖家看病了。他们家除了针灸还行,别的真不如徐家。”铁铮自顾自说着话,给自己打气,也给松二爷解闷。懒洋洋地说完这句后,发现松二爷直勾勾地看着他。

  “师父,你别吓我啊。你这是怎么了?”铁铮立刻精神了许多。松二爷的嗓子都有些嘶哑了,说道:“你刚才说什么?针灸?”铁铮茫然地点点头。

  松二爷又说道:“你赶紧去肖家问问什么穴位能让人昏迷。”铁铮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答应一边冲了出去。

  松二爷瘫坐在椅子上,略显高兴地自言自语:“我就说怎么可能找不到嘛,怎么可能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铮的喊声惊醒了松二爷。

  睁开双眼,看见铁铮举着一块大黑疙瘩冲自己呲着牙乐:“师父,师父。是风池穴,扎进去人就能昏迷。”松二爷揉了揉眼睛说道:“你看过周同的风池穴了?”铁铮依旧跟缺心眼一样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等您呢。”松二爷开口骂道:“等老子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风池穴在哪。”

  铁铮将周同翻过身子,趴在竹床之上。在耳后往下三寸之处发现了两个极小的黑点,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压根就不会察觉。铁铮指着这两个黑点说道:“师父,这就是风池穴。”松二爷凑过来看了看说道:“果然中针。”

  松二爷有些兴奋地说道:“你见过哪个大夫拿铁针刺穴?拿我的推包来。”推包拿来,松二爷取出一柄闪着寒芒的小刀,在风池穴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又抄起一柄极小的镊子颤颤巍巍地从周同的肉中拔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找着了,找着了。”铁铮声音里十足的高兴,但又不敢太过大声,害怕一口气将这得来不易的银针吹走了。松二爷将银针包在白手帕之中,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说道:“走,去见刘大人。”

  此时已经将近午时,师徒俩一问才知道刘大人早就去徐府。师徒二人匆匆忙忙地赶到徐家门前,门口热闹得好比大集一样。远处还有徐家置办的粥棚,许多穷人都赶着今天吃点往日里吃不到的。乱糟糟的围了一大圈,将地上的雪都踩化了不少。

  门口的马车、轿子倒是不多,想是因为大雪封路许多客人耽误了。“天助我也。”松二爷暗道庆幸,带着铁铮上了徐家的门。迎客的看是松二爷,忙不迭地往里领。知道刘大人在中厅用茶,便道了声谢自己找了过去。

  中厅里客人不少,大多是本地的乡绅名士。徐中玉一身海青的棉袍穿在身上,显得精神利落。在厅中团团作揖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家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刘大人在厅中正坐,一边喝茶一边与人交谈甚欢。铁铮不由得有些着急,说道:“师父,咱们怎么跟刘大人说啊?”松二爷咂咂嘴说道:“跑不了,咱们先看看。”

  厅中热闹非常,谁也没注意到松二爷和铁铮坐在角落之中。只听一个胖子说道:“公蒙啊,今天你过寿能不能请夫人出来唱上两句。不瞒你说,自从你抱得美人归后,我们这些人听好戏要跑到京城去喽。”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轰然叫好,这胖子叫着徐中玉的字,还要请他的夫人出来唱两句,看来关系不一般。

  徐中玉也不以为忤,呵呵笑着说道:“外室多年不登梨园,功夫都生疏了。如今怕是难入各位的耳音了。”又有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站起来冲着刘大人说道:“刘大人新到恐怕不知道徐夫人的名声啊。只怕在民间徐夫人唱戏的名声比徐大夫还要大些呢。”又是一片大笑。

  厅中其乐融融,大都说起往日月蓉唱戏时的风光。徐中玉架不住众人起哄只好拱手说道:“好,好,好。既然各位有此雅兴,我便请外室出来献丑了。”此时厅中叫好声一片,宛如到了城中的戏院一般。

  松二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想不到今日里还能有这般耳福。”铁铮只是听过月蓉的名声,还真没听过她唱戏,眼见得在场众人兴致勃勃,不禁也有些期待。

  不大会的功夫,徐中玉翩步而出。一袭红衣也随着徐中玉的脚步飘了出来。“日前领了严亲命”一句唱罢,叫好声响成一片,似乎要将屋顶掀翻一样。一段《凤还巢》唱完台下叫嚷不休。月蓉随即又唱了一出《贵妃醉酒》,虽说是清唱,但唱腔温婉似乎也有胡琴之声伴随左右。

  铁铮看呆了一样,这还是昨日在暖房中看到的那个落魄女子吗?厅中众人或击节而赞,或作目瞪之状。一时之间只有月蓉的声音充塞天地。《贵妃醉酒》唱完,众人叫好声未落月蓉随即又唱了一出。

  “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这词一出,厅中响起了议论之声。这一段是《孔雀东南飞》的唱词,今日徐中玉做寿,月蓉这一段选得不合时宜了。议论之声很快平息下来,徐中玉倒是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一般。

  月蓉的声音略带哭音,双眼中饱含泪水。一顿首,一频足便有一颗泪珠儿滚落腮红。“今日孔雀东南飞,死后孔雀共双栖。”终句唱完,月蓉已经泣不成声,厅中宾客也是一言不发。

  徐中玉站起来略带尴尬地说道:“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此时客人们才反应过来,赔笑着说什么的都有。

  徐中玉刚想上前扯住月蓉,谁想到月蓉一个跟头翻到一边又唱了一段西皮流水:

  “风雨难测人难量,暗室何必日月光。

  阴谋毒计良心丧,强求好比杀人场。

  手摸胸膛想一想,无义的王魁比你强。

  这一段唱腔铮铮铁音,连珠炮一样打得徐中玉脸色惨白,站立不稳。月蓉唱完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冲着刘大人跪倒。

  厅中一片混乱,但见月蓉如此倒是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刘大人站起来问道:“夫人何故如此?”说完看着徐中玉,徐中玉毫不在意厅中的情况,一脸关心的看着月蓉。嘴唇抖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月蓉泪流满面说道:“徐中玉残害人命,天理不容。”

  刘大人吃了一惊,赶忙说道:“有什么事,还请夫人跟我回衙门再说。人命关天不能胡乱攀咬。”

  月蓉手中的匕首又紧了紧说道:“小女子已是不洁之人。原不敢再有什么奢望,可不能让我的周郎死得不明不白。” 听到这话松二爷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布包,又听月蓉说道:“我与周同青梅竹马,他本是戏班的账房。徐中玉将我糟蹋后又将我强娶过门。只怪我当时心志不坚,没有立刻自戕,反而连累了周郎的性命。”

  说到这月蓉已然泣不成声,强自镇定了一番继续说道:“周郎进了徐家的门和我始终以礼相待,从未有越雷池一步。可你徐中玉为何容不下他?你说,你如何将周同害死?”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徐中玉的脸上,徐中玉惨然一笑说道:“月蓉我是对不起你,周同也是我杀的。自从我犯下错事以来,没有一天不在懊悔之中。娶你进门,我便在心里立下誓言。你不能当正室,我便永远不再续弦。可……可是谁又知道你和周同整日目窕心与,和我总是冷眼相对。”

  徐中玉停了一下又说道:“我整日里受尽折磨,生怕你和他远走高飞。这才起了杀心,我……我给他抵命了吧。”说完便一头撞向身旁的厅柱。一个人影斜刺里冲出来抱住徐中玉,这才救了他一命。原来松二爷看情况不对,早就和铁铮站到了前边。饶是如此,厅上众人还是惊呼一声。

  徐中玉在铁铮的怀里昏死过去。月蓉又说道:“小女子知道徐家势大,不得已出此下策定死了徐中玉之罪。我婚前失身,婚后失德。这就见了周郎去吧。”

  这句话说得极快,众人还没从徐中玉撞柱中反应过来,月蓉已然自己抹了脖子。红衣之上不见血迹,月蓉倒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原地。眼中含泪,嘴角带笑。直到一滩鲜红的血流出身下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却都木然当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周同那天喝了些酒,徐中玉趁着白天出诊的机会晚上悄悄溜回了家,带着银针进了他的屋子扎中了他的风池穴。随后又将一块大石压到了他的身上。一切做完后,又翻墙出了院子装作第二天才回来。

  老管家徐有禄和徐中玉数十年的感情,半夜时看到徐中玉悄悄地进了周同的屋子。他知道周同和月蓉的事情,可是又不能明说只能不断挑衅,想将周同挤走。但是周同没走,徐中玉却下了杀手。徐有禄知道老爷慌乱中破绽太多,子时便去了周同的屋子搬开大石,擦去血迹。谁成想还是留下了许多马脚被铁铮发现。又知道铁铮发现了月蓉私逃一事,便自作主张开除冯六,又去了衙门顶罪。

  事情清楚了,案子很快审清具结。

  案犯徐中玉,杀人害命,念其一直造福乡里判其杖一百,徙一千里,徒三年。案犯徐有禄,扰乱公案,念其年事已高,杖一百。

  密州西门外,冰雪消融。嫩绿的草芽从黑色的泥土中露了头,徐中玉带着木枷蹲在地上看着露头的小草面无表情。松二爷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他说道:“留个念想吧。”徐中玉接过布包面无表情地说道:“祖上给的手艺,让我糟蹋了。”

  铁铮看着徐中玉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唏嘘。铁铮眼前总是飘过月蓉红色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说道:“师父,这徐中玉行医多年,怎么会将针留在周同身上呢?。”

  松二爷看着徐中玉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啊,坦荡半生,心里是过不了这个坎。那针就是他给自己赎罪的快刀。”

  铁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师父,难道说……。”

  话还没有说完,松二爷早背着双手转身走了。铁铮又看了一眼徐中玉离去的方向也跟着师父走了。

  暖阳万里,朔风渐息。金色的阳光洒在师徒二人的背影上,融化着积雪,温暖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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