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抗饥馑白嘉轩祈雨,抛妻儿白孝文作孽
一场异常的年馑降临到白鹿原上。饥馑是由旱灾酿成的。通常的旱象多发生在五六七三个月,一般到八月秋雨连绵就结束了。这年的干旱来得早,从春末夏初就开始了,麦子上场以后,依然是一天接着一天,一月连着一月炸红的天气,持续不断的高温热得人日夜流汗不止喘息难定。土地被爆裂的日头晒得炸开了镢把儿宽的口子,连村里的涝池也完全干涸了。旱象一直僵持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日,这是播种冬小麦的节令。人们无心赏月,全都陷入恐慌之中。白嘉轩让孝武在村巷里敲锣告示:伐神取水,每户一升。
白鹿村西头的关帝庙敬奉着司管人间风雨为民赐福的关公关老爷。白嘉轩带领全村十二岁往上的全部男人跪倒在巨大的槐树下,殿内香气缭绕,殿外锣鼓喧嚣。白嘉轩霍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走进大殿,来到关公神像跟前,点燃三支春插插进香炉,作揖长拜,跪伏不起。锣鼓爆响,香蜡纸表的气味令人窒息。突然,他像一只奔袭兔子的狗,奔出正殿,奔到槐树下,大吼一声:“吾乃西海黑乌梢”,一根红亮亮的钢钎从左腮穿到右腮,冒起一股皮肉焦灼的黑烟,佝偻着的腰端戳戳直立起来,锣鼓震天,火铳连爆,村民齐扭,疯癫诵吼关老保佑。一根皮带两头两只小环套住穿通两腮的钢钎,吊套在头顶,白嘉轩被众人扶上八人担架,火铳先导,锣鼓殿后,浩浩荡荡奔西南山岭而去。
天麻麻黑时,白嘉轩和族人村民终于走到了黑龙潭。锣鼓家伙围着潭沿敲着,火药铳子九声连响,人们择地而跪,白嘉轩从抬架上走到潭边,脚踩石壁凹窝爬上崖头,一步一拜,一个长揖一个响头,磕进铁庙,点燃烧香焚表。白嘉轩面对四龙铁壁的西壁叩拜在地:“弟子黑乌梢拜见求水”,连磕四个响头,腰里解下细脖儿瓷罐,在燃烧着的香蜡纸表里绕过三匝,退出铁庙。一片屏声敛息,庄严肃穆,等待西海龙王赐水。交过夜半,潭里水响。白嘉轩叩谢龙王恩德,跪扶在地的众人剥光衣裤,围着龙潭又跳又蹦又唱,在震彻山谷的铳声和锣鼓声中,贡品被一齐抛进潭中。
取水队伍在第二天早饭十分才回到白鹿村,直到取回来的那只细脖瓷罐里的潭水在关老爷脚下完全干涸,雨却仍然没有下。干旱延续到腊月,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使白鹿原上的柿子树老树新树几乎无一幸免的冻死。大雪过后是持续的冬旱和奇寒,积雪不经融化而逐渐风干。原野上一片精赤,寸草不生,无一丝生机。
旷年持久空前未遇的大旱造成了闻所未闻旷日持久的年馑,野菜野草刚出地皮就连根挖去煮食,柳叶刚绽出来也被捋去下锅,一切树叶,出一茬捋一茬。饿死人已不会引起惊慌诧异, 先是老人后是孩子,人吃人的危言流语甚嚣尘上,令人毛骨悚然。其实在可怕的饥馑刚露出先兆的时候,各色粮食一下子就被推到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而其他任何东西土地、骡马、棉花木料、布匹杂货,女子定亲聘金甚至人本身都一跌再跌。鹿三不愿闲吃闲住,辞工回家,白嘉轩拒绝了。
孝文硬着头皮走进上房,哀告奶奶给父亲说一下借些粮,不想白嘉轩在对面的西屋听见,叫他甭开这个口,只是叫老娘把孝文的娃引到后头来吃饭。孝文向父亲借粮伤脸后就把两亩水地卖掉了,白嘉轩气得茶饭不思,又见孝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子,一记拐杖击来。白孝文应声倒地,心里却感到报复的舒畅,从今以后,父子恩断义绝, 再没有人管他了。
孝文第一次在小娥身上能够做到得心应手是在他挨过刺刷抽打之后一个半月的一天后晌。解开裤带不行勒上裤子又行了的奇怪痼疾竟然不治而愈,再也不是银样蜡枪头,完全放开脸面的孝文第一回显示了自己的强大和雄健,被这个奇异的变化鼓舞着的两人走向欢乐的峰巅。自太阳光从窑垴移到树梢再到窑里完全黑暗下来,俩人一次又一次走向欢愉的峰巅,一次又一次从峰巅跌下舒悦的谷底,随之又酝酿着再一次的登峰造极…
这一年的春节新年是孝文所能记得的最黯淡无光的一个新年。孝文自己买了五个白生生的罐罐儿馍,又喝了一壶酽茶,就算自个给自个过年了。吃罢后又挑了五个揣上,走进了小娥的窑门。全村两个天不收地不管的舍娃子你拜我我拜你,过起了团圆年。小娥从窑窝里摸出一杆烟枪,哄小孩似的服侍着。连吸了三个泡儿的孝文躺着,渐渐开始幻化,手臂舒展了,腿脚轻捷如燕了,心头似有一缕不尽的柔风漫过去再拂过来,头脑里除去了一切生活的负累,似有无数的鲜花绿叶露珠滚动。看着在案板上动作娴熟擀面的小娥那微微颤着的丰满的胸脯和浑圆的屁股,孝文又兴奋起来,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倒在灶下的麦秸上……
孝文分得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三次转卖到鹿子霖名下,最后尽然慌忙到不及请中人,价格不论、只求速卖的地步。根据他的判断,孝文不久就要提出卖房的事,于此之前必须和嘉轩知会一声,为将来下一步扫清障碍。白嘉轩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腔调,鹿子霖不露声色,心中暗喜。
卖了地的孝文,成天不沾家浪逛着摸不清踪影,一个银元也不交与他的女人,留着她一人在家忍饥挨饿。鼓起勇气抗争的她反被孝文一顿大骂,让她要死快点死。逼急了的女人找到窑门外头,跳着骂着,拼命扑进窑里,抓下小娥裆里的一把皮毛。孝文一个耳光把她掀翻在地,揪着她的头发,像拖死猪似拖回家。
已经饿得通身黄肿发亮,隐隐能看见皮下充溢着清凉的水的孝文媳妇大姐儿,准确的预感到自己即将完结,在最后一次拜望公婆后栽倒在门坎上,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得知女人死讯的孝文看见停放在烛光里媳妇的僵尸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结实有劲没生过大病的她真的会死,忽然想起了这个曾经教他作床笫之事的情景,心头一软。持久的饥饿淡化了包括死人这样的大事,但族长家里也饿死人还是在村中造成大哗。草草埋葬了大姐之后的白孝文真正成了天不收地不揽的游民,整日泡在破窑里,俩人吃饱了抽大烟抽过了瘾就在炕上玩开心,使这孔孤窑成为饥馑压迫着的白鹿原上的一方乐土。
鹿子霖邀请来了鹿姓本门十多个年轻后生去白家拆门房,他得意而又不无紧张地等待着白家抗拒后有人请自己出面料理。白嘉轩对拆房的事依然无动于衷的反应不仅令鹿子霖等鹿家人很难揣摩,也让白家族人疑惑不解。孝武终于猜透了父亲此举的深意,今天拆了孝文的房,明天他孝武就盖起来,还盖得更好,这一拆一盖,让祖宗神灵知道谁是孽子谁是顶梁柱。原上活人,心里就得插得住刀。
白嘉轩嘱咐鹿子霖,明日甭停,接着拆墙,越早越快弄完越好,他还想搭手盖新房呢。鹿子霖心里一沉,呆在那里…
欲知后事如何,请读下回“冷先生设计救兆鹏,白孝文历劫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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