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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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七期:在春天，去见一个人（姐姐）
“大姐要结婚了。”对面平淡的语气像在随口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手指有一瞬间停顿，嗓音不明:“你说谁?”
“姚招娣。”
“哦。”
“要去吗？”
“不知道，再说吧。”
他放下手机，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神情有些恍惚，对面的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关切地询问:“有心事？”
“不好说。”他撇了她一眼，女孩精致的妆容，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暗黄色的液体在鲜红的指甲上游走，身后是喧嚣的音乐，嘈杂的节律让他怎么也想不起姚招娣的模样。
“说来听听。”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
“我……大姐要结婚了。”
“姐姐结婚自然要去……”她随口一接，可下一瞬突兀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他皱着眉看着她惊讶的模样，心下有一瞬间不悦，还是耐着心思开口:“我家里有五个姐姐，我是最小的。”
她闻言将他从头到尾上下打量，拖着下巴笃定地开口:“你们家……有点重男轻女吧?”
“没……没有吧。”这句话他说得很没有底气，劣质的酒精让他心跳加速，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混乱，可始终不知道姚招娣从前的音容。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她泄气般靠在椅背上，苦笑不已，“我们家也是这样。”
“现在好多家庭还是这样，肮脏的思想总是在摧毁她们的灵魂，还妄想利用她们的肉体，生怕遮不住腐烂的味道……”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姚……招娣。”
“你姐姐可真厉害，真把你招来了，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拿着酒杯的手下意识转动，她罕见地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温情。
姚家以前很穷，穷到要去卖女儿才能为生，他没有出生前，姚妈妈确实生了五个女孩子，可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大姑娘和小姑娘，中间三个全都卖了出去，大姑娘就是姚招娣，吃得少干活利索，姚爸舍不得；小姑娘白白嫩嫩招人喜欢，姚妈心疼得很。
姚招娣生不逢时，刚好撞上姚爸下岗，她在全家眼里就是不祥之物，可这是姚妈第一个平安生下的孩子，大抵存在愧疚吧，还是将她抚养大了，可却是姚招娣苦难的开始。
姚爸下岗后只会酗酒，姚妈要照顾家里老人，又要忙着田里的活，也许姚招娣感应到了家里情况，从出生到长大都没怎么哭闹过，直到她亲眼看着姚爸将姚妈生下的其他妹妹全卖走以后，她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低着头拼命干活，那些原因她都知道的。
直到五妹和弟弟的到来，姚爸第一次对她有了笑意，招娣招娣可算招到了弟弟，家里有了男丁，姚爸开始拿起工具找活干，弟弟妹妹就交给了招娣，两个小鬼是招娣带大的。
他从出生就不喜欢招娣，这个姐姐又黑又丑，身上还有一股怪味，他不停哭闹的后果是招娣没有饭吃，还要被姚爸打骂，他好像发现只要大姐被修理过后，身上会短暂地变干净，于是他一直闹，大姐一直被打，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姐从来不怨恨他，反而一如既往地对他好，现在想起来，除了为了生，也是有亲情在里面的吧。
他两岁那年不小心掉到了粪坑里，还好路过的大人听到了婴儿啼哭，他才和死神擦肩而过，但大姐却被罚三天不能吃饭，姚爸拿着皮条抽了她好久好久，夜晚的雾色越来越弥漫，小小年纪的他似乎看到了雾夜里藏着的红眼睛。
从那以后，姚招娣被限制靠近他，他长大后总能发现大姐眼里不知名的情愫，可他不懂，唯有滋生心里的恨意。
五姐出落得很漂亮，他很喜欢这个小姐姐，比起其貌不扬的大姐，五姐也要更受欢迎些，他记得自己中考前夕的生日，大姐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个蛋糕，不小心被五姐撞到了地上，父母都没有说话，他看到大姐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沉默着弯腰将碎成泥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拾了起来，又拖着笨重的身躯往外走，屋外下着雨，隐约还传来呜咽声，可屋里太热闹了，盖过了一切喧嚣。
“生日快乐，蛋糕……”
“你那个时候差点把我淹死在粪坑里，现在装模作样做什么呢？”他语气很恶劣，毫不遮掩眼里的厌恶。
“可我……是你姐姐，不是吗？”她弓着背躲在黑暗里，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你才不是我姐姐，你的存在只不过是迎接我的到来！”屋里的灯光撒了些出来，他看到她手里的纯白，更是厌烦不已，“那个蛋糕跟你人一样，肮脏得很。”
姚招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机器一般将手里的奶油往嘴里塞:“明明是甜的，不难吃啊……”
大姐无助的哭泣声顺着晚风吹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心口窒息得厉害。
他对大姐像只张牙舞爪的刺猬，尖锐的刺扎伤了姐姐，也反噬到了自己。
他高考的时候，五姐已经寻到了如意的姻缘，而大姐还是如一根又臭又讷的木头，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在阳光下谈笑风生。
他拿到通知书的时候，五姐已经结婚了，大姐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是艳羡，家里给他举办升学宴的时候，大姐也只是沉默着在帮厨，家人发言的时候也没有她，他看到了躲在人群里默默鼓掌的大姐，那天风沙太大了，大姐黝黑的皮肤红了，他胸口突如其来酸涩得厉害。
姚爸姚妈说起他和五姐，都是幸福的，可一旦提及大姐，那口吻就像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大学里的新环境让他对过去释怀，他不知道为何家人对大姐这么大的恶意，明明大姐也只比他大五岁，可那样满目苍痍的面孔，说是五六十岁也不为过。
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大姐无措地拿出一条精致的项链送给了女孩，她很开心，望向大姐的神情里有很多种情感，唯独不见厌恶，大姐终是局促地笑了笑，他第一次发现大姐牙齿很白，映射得他们很不是人。
“这是……我大姐。”他看了看屋外冒出来的绿芽，思索着该和过往告个别，那首先就要从大姐开始。
“大姐好！”女孩甜甜的笑容感染了大姐，她憨厚地笑了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是春天到了。
“……大姐哪天结婚?”
“立春那天吧，说什么春天是一切的开始，”对面还在嘟囔着什么，他眼神一片清明，春天是一切的开始。
“你要去？”对面显然很惊讶。
“姐姐结婚为什么不去？”他心情愉悦地挂掉了电话，推醒了对面睡着的女孩，“你帮我去看看新婚礼物吧，送给姐姐的。”
“想通了。”
“嗯。”
“那走吧。”
外面春光正好，适合去见见老友，他想那么第一站就从参加姐姐婚礼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