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故事连载·风满洛城43
【43】
开学后,白鹿没有按时返校。我不想给他打电话,没那必要。其实他返校与否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按理说,他是我的室友,我应该给予他热心肠的问候。偏偏我没有那些热心肠,懒得去问。也并不是我懒得去问,是我心里装满别的事情,再也没有多余精力过问。
我还想叙述更多杨晓羽的事情,但你阻止我说应该以他的视角叙述,至少在洛城给他的记忆留些空间。我想以他的视角叙述杨晓羽的事情是件麻烦事,从来就没有遇到像那样的麻烦事。但我还是听你的,准备用他的视角叙述以后发生的事情:如果你走进25栋宿舍楼151宿舍,你会看到秦川如死狗般蜷缩在被窝里。看到此人,不会引起你内心的半点怜惜。这件事使你怀疑自己心肠是否已坚硬如铁,或者怀疑世道是否真的变得人心不古。不用多做怀疑,应当如此。秦川这人不值得怜惜,连上苍都判定他咎由自取。说这话并非信口开河,而是有凭有据。说起凭据,必须从前天杨晓羽破门而入,邀请他去白马寺赏玩。关於去白马寺赏玩什么,怎么赏玩,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杨晓羽约有半月没来看他,所以杨晓羽破门而入时,他心底像怒放了千株牡丹,乐开了花。二话没说,他准备好行装,出门和杨晓羽去白马寺赏玩。按常规,秦川和杨晓羽应该穿过学院街,到龙门大道搭乘58路公交车,直达白马寺。但杨晓羽突发奇想,想步行去白马寺。关於这个奇想,正中他下怀。他想象着和杨晓羽漫步在荒芜的麦田小路上,有更多几乎和她亲热。其实,如何抵达白马寺并不重要;路上他怎么不放过任何机会和杨晓羽亲热也不重要;洛河两岸春季如何盎然这也不重要。前半程,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凌乱而无主题,像是妇女唠家常。杨晓羽不多说话,即使说话,说的也是脚如何酸,腿如何疼,身体如何乏累。这些教他听来,完全是败兴的事情。他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她去白马寺赏玩这件事情。后半程,俩人几乎心照不宣,完全沉默了。这种沉默让他更多地关注路边地春景,和明媚阳光下淅淅沥沥的春雨。这天气像极了他的心情,说不出来该明媚,还是该像奔腾东南天璧似野马的乌云。麦田绿油油的,压弯麦苗滚动的是温暖和煦的东南风。她不再喊脚痛、腿疼和身体乏累,这让他心酸。这心酸像能产生某种令人昏然欲睡的化学药剂,让他顿时堕入梦境般的虚幻中。说实在,堕入梦境般的虚幻中,这件事也不重要。接近中午,他和她拖着相同疲惫的身体和梦幻般的意识进入白马寺。没有心情赏玩,俩人坐在白马寺的赑屃上昏然欲睡。杨晓羽开口说话,话语软绵而疲倦,但她说出的话更令人疲倦。
她告诉他,那个向她表白的男孩明天将到洛城找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到洛城游玩。她是女孩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思前想后也只能教他陪同游玩。他觉得她说的话在理,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同意。他望着铜鼎里袅袅升腾的烟雾,烟雾里浮现出一张玩味的笑脸。他想笑,无论是微笑、狂笑还是傻笑,总之他只想模仿烟雾里的那张脸。僧院青砖碧瓦,髹漆雕阁,时有着深黄僧衣的僧侣走过。按理说,他无心这些,但他应该思索点别的,不该总纠结於她是否早已爱上那男孩。从她说出那男孩将到洛城游玩的话,他心里再肯定不过,但他还想保存些想象,不至於让人生悲苦。他和她整下午都坐在赑屃背上休息,他想自己是赑屃就好了,或许能够承受这些造化弄人的事情。直到黄昏,他和她动身回学校,搭乘58路公交车。他实在没有任何气力步行返回,即使搭乘公交车都觉得费劲。昼夜交替时,他和她坐在58路公交车上,她说她累,借他的肩膀靠靠。公交车疾驰,中州东路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树影,在黑色的夜幕中倏然划成线。乍暖还寒时候,车窗上凝结一层细腻的水雾。隔着车窗和水雾,他望着迷蒙的麦田,心底稍微平和些。
路灯缓缓亮起,公交车路过高架桥,那路灯看起来像一串佛珠。那佛珠微微散发茸光,像悬浮的绒球或者是阳光里飘散的蒲公英。她长发柔顺,散落在他的肩膀上,还有她那轻盈的脑袋,虚无得像是一团空气。他怀疑她脑袋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什么都没有想。她告诉他,那男孩将来洛城游玩这件事,就能证明她什么都没想,脑袋像宿舍院前的菜地那样荒芜。公交车回到龙门大道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不然也不需要将近6小时的脚程。公交司机心里焦急,天色将晚,也许担心家中妻儿等得心焦。与司机的心情相比,他的心情不知道该是什么,说不上难过也算不得欣喜,平和不得也没有兴奋和激动。他能够感到的是,有股巨大的力量压在心头,这强力的压抑感让他想奔跑,永不停歇的奔跑。弗洛伊德的理论被称之为心理动力学,现在支撑他奔跑的动力来源於压抑。他想永不停歇地奔跑,这念头折磨着他,命令他立即执行。他想可能是累了,行走整天,脚板隐隐疼痛。老城街拥堵而繁闹。一眼望去,灯笼街上黑压压壅塞满饕餮食客。回头凝视,杨晓羽依靠他肩膀熟睡,她翘挺的鼻尖沾满透窗落下的灯辉。他脑袋里混乱到了极点,万千思绪不知如何整理。他想抹抹脸,让自己清醒些。但又不能动,稍微挪动肩膀,她就可能醒来。与被万千思绪困扰,他更怕杨晓羽醒来。如果她不是沉睡,而是清醒着坐在他身边,氛围会比当下她熟睡尴尬得多。这尴尬在於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即使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洛城桥被灯光装点得色彩斑斓,像刚着釉的唐三彩。河水暗黑,如墨汁般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