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第八章
仙崖很理解苏和，人生在世活得就是一个坦荡，无愧于心的坦荡。
他只是觉得无奈，因为这种似曾相识的经历也发生在他身上，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他就是把你缠绕在一团乱线之中，让你绞尽脑汁，让你抓耳挠腮，绳头就在那里，却没有可解之法。
这种缠绕让你窒息，它远比刀光剑影要来的隐秘，受了多重的伤，总会有痊愈的一天，可是精神上痛苦，却无治愈之法。
苏和如此，自己又未尝不是呢。
他这样慢慢的来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门上的牌匾只有一头还悬在上面，可上面的字迹还清晰可见，书着两个烫金大字：方府。
这里就是方不二的家，仙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许顺路，也许只是想来看看。
人总会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这是天理，可有时候这种错误要换来的惩罚却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爱和恨是两个极端，恨一个人，然后再爱他很难，但是爱一个人，再去恨他，总是很容易。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腰，拿着扫帚在扫门前的落叶，看得出来，他扫的认认真真，干干净净，这处落魄的宅院，落魄的街道，还有这样的人打扫真是很奇怪。
老头看到了仙崖，他也很奇怪，声音低沉的说：“我在这扫了十多年的地，很少有人到这里来。”
“是嘛！”仙崖说。
老头指了指院落说：“这里原本很繁华，但是被灭门了。”
老头又指了指街道说：“这条街原本也很热闹，但是因为死了人，就很少有人再来这了。”
仙崖觉得他不一般说：“您……”
老头说：“我不认识你，你很奇怪我和你说这些是吧？”
仙崖点点头。
老头说：“我在这里侍奉了方家三代人，凡是以前和老爷认识的，我都知道，但我没见过你，所以你和我老爷生前不认识，但我也在这扫了十多年的地，这里很少有人来，所以你应该是和方家有什么关系。”
“您说的对。”仙崖说。
“那请问您是？”老头问。
“我认识方不二，他想要和我学武……”
老头表情一下子凝滞了，扫帚慢慢的从手里掉下去，跪倒地上，头埋在两手之间。
等仙崖把他扶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他已经失声痛哭。
仙崖看到老人这样，鼻子一酸。
“苍天呢！你看到了吗？老爷……”老人眼泪横流，他抬起头对着仙崖说：“您真是个大好人，您会长命百岁，您……您”。
仙崖扶着他，“你不用谢我，我什么也没做。”
老人以为他是在谦虚，说：“不，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方家被杀的20几口人，终于能有报仇的希望……”
老人看看天空说：“我在方家那么多年，从没见过方家人有对不起谁，我就知道，老天会开眼的，会给我们报仇的机会。”
老人颤颤巍巍的攥着仙崖的衣袖说：“谢谢您，谢谢您，您真是方家的大恩人。”
说完又要跪下，但是仙崖拉住了他。
老人抹抹眼泪说：“您看，我年纪大了就是没出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您见笑了。”
不等仙崖说什么，老人拉着他说：您一定要留下来吃了饭在走。
老人拉着仙崖，走到了一个菜市场，他显然是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每一个人都差不多认识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了很多层，然后从里面掏出几块散碎的银两，仙崖看出他平日的生活一定很拮据，今天请他吃放，花的肯定是平日里舍不得花的钱。
就这样，他买了一只鸡，买了米糕，买了青菜，又买了一壶好酒。
老人的家是很远，很幽僻，打开门，里面狭小，却很干净。
老人让仙崖坐下，自己开始动手做饭，他先烧了壶水，给仙崖泡了壶茶，然后又出去了。
老人的手艺很好，端上来的菜都是些当地的特色菜品，看的出来老人很用心，因为他除了用这些来报答别人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喝了几杯酒，老人很开心，显然他平日里不怎么喝酒。
老人跟仙崖讲起了以前的一些故事，他是老太爷捡回来的弃婴，自小在方家长大，伺候了太爷，老爷，少爷，三代人。
他有个夫人，有个儿子，都在灭门时被杀了。
仙崖也断断续续的问了老人几个问题。
老人说，不二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从没有想过报仇，那年他才三岁，什么都不懂，他没见过那些人有多残忍，所以才没有仇恨，都是我这些年在不断提醒他，才使他没有忘记仇恨。
老人说，不二是快乐的孩子，他很羡慕那些江湖里的大侠，如果他家里没有出什么事故，他一定会很早就找一个师傅，然后学武，如果家里没出那些事故，他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老人说，不二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这些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都是他在照顾这个家，他很小的时候就懂事，别人家的孩子贪玩，但是他不这样，他会帮我干活，我没有叫他干，他自己就过来帮忙。
老人说，我死去的孩子和不二一样大，这些年我就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可他又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方家的后代，如果是我的亲生孩子，那这个仇也就算了，毕竟我窝囊了一辈子。但他是方家的孩子——荆州方家，这个仇就不能这么算了，方家的列祖列宗在那里看着，方家的后代都应该有出息。
老人流出来的泪和酒一样多。
说着说着，老人就趴着桌子上睡着了，仙崖掏出身上的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他悄悄地走了。
亦玄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容貌，他希望那天看到的是幻觉。
可这一切确实是真的，镜子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的鲜血凝滞了，将头发团成一团，乌黑和苍白掺和在一个，在镜子里是那么刺眼。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疯狂的笑出了声音。
他曾经是一个一步先天的剑客，可如今，不过是个颤颤巍巍，差点让普通人打死的老头。
他曾经丹田里浩瀚恣意的真气，可如今，遭受了重创，里面没有一丝真气。
他曾经一踏就是几丈高的身法，可如今，脚步一瘸一拐，
他不甘心！
现在亦玄在那帮村民的家里，他甩摔了那面镜子。
打水，烧水，泡了一个澡，伤口在水里传来沁骨的刺痛。
他找来一身干净的衣服换在身上，把以前披着的头发，束在一起。
他找到厨房的食物，填报了肚子。
做完这一切，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拄着棍子，走出了房门。
他知道那些村民不会放过他，但是他不怕，只要剑在手里，他就有信心。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他挺直了胸膛。
几个放哨的村民，贼眉鼠眼的盯着他看，手里还拿着农具，其中一个和旁边的同伴耳语了几句，偷偷摸摸的跑了。
亦玄心想，肯定是去叫人了。
嘴角就不屑的一笑。
他不理那个人，慢慢的往前走，他也不回头看，但是知道肯定有人再盯着自己。走到村口的时候，他坐在一块磨盘上歇歇脚。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有一帮人在朝他走来，那帮人都拿着工具，气势汹汹。
当那帮人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亦玄在端详他手里的那把剑，剑身古朴而雄厚，看得出混沌年轻时是个坦荡的性格，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尘幽”，亦玄自言自语道：今后可就要靠你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来人，站在前面的一个是个袒胸大汉，手持一把尖刀，另外一个拎着流星锤，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充满着傲慢。
持刀的大汉指亦玄问：“就他？”
一个为首的村民点头说：“就是他！”
持刀的大汉好像有点无奈的语气，说：“二十两吧。”
显然这个大汉是村民请来的杀手，他本以为是什么高手，能够赚上一笔，但是看到是个老头，就觉得有点无趣，可又不能白来一趟，就要了这么个价格。
村民掏出事先凑好的钱，就要递给大汉，大汉一看银子太琐碎了，就说：“不急，等我完事了再给也一样。”
村民对他的话，显然又多了几分信心。
他旁边拿锤子的眼神就很凌厉，他看到了亦玄手上的剑不是凡品，对大汉耳语说：“小心，看他的剑！”
大汉的目光扫了一眼，点点头。
大汉看着亦玄说：“你还有什么遗言？”
亦玄看都没看他。
大汉说：“好！那我也不废话了！”
他举刀就劈了上去，亦玄还在坐着，但是他的剑已经刺穿了大汉的喉咙，他甚至看都没有看清，眼前的老人是怎么出手的。
大汉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他不相信有人会出手这么快。
亦玄拔出剑来，大汉倒在地上。
自从学剑起，亦玄每天都会练习拔剑，挥剑，刺剑，他的真气虽然没了，但是剑法还在，这也不是一个江湖的三流高手能抵挡的。
亦玄站起来，瞥了一眼面前的人们。
拎着他的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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