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账，只能欠着了
不明白为什么春节过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可能姥姥多次住院我经历得太少，可能这次春节回家我经历得又太多。
九爷已经三岁了，情商比我当年要高一点点，在我爷爷他老姥爷喝酒时，他会跑过去在耳边提醒一句：“老姥爷，少喝点。”
在他不睡觉时，非要打电话，电话通了，我爷爷——也就是他曾祖父，当然九爷也只能通俗点喊“老姥爷”——说老糖（解释下，因为我想要女娃心切，当时执意要取糖果这个名字，听起来甜甜的，结果我的糖果可能是超大的，长得俨然一彪形大汉的雏形，为了听起来爷们一点，家里称老糖，外称九爷），你怎么还不睡觉。九爷不知哪里来的灵感，一句话“老姥爷，我在等你来呢”，我爷爷就立刻坐不住了。
正月初八，我们这个小城，有市里组织的每年一度的扭秧歌活动，主干路都被封路，爷爷住的地方离我们住的地方公交直达的话十分钟，步行最多半小时。
可那天，他听了九爷这话，就拉着奶奶出门，绕了大半个黄县城，然后变魔术一样出现在九爷面前。
这老头有个神奇的口袋。
上次在济南，帮我带九爷，上午看小公园里的小学生在玩圆形的硬纸牌，九爷看入迷了不愿回家，中午老头儿用硬纸壳给剪了一堆类似圆形的小纸片，九爷也玩得不亦乐乎。
晚上老头非要出去，说要看看济南的夜景，回来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学生玩的同款纸牌。
九爷那时一岁半左右，激动地无以言表，刚向我打听明白电视里叔叔鞠躬是什么意思，这就用上了，对着老头儿又是亲又是抱的，最后来个深鞠躬，还说感谢。
老头儿看着九爷开心成那样，开始自责为什么自己不早点买来。后来奶奶说去银座转没有，各大超市都没有，后来快放弃了，看到一小文具店，结果有，转了大半夜买到的。
看着老头儿满足的眼神，竟然掉下了眼泪，都说隔代亲，这隔了两代的亲我真的是第一次感受到。
初八早上，九爷没睡醒，喊着想老姥爷了，爷爷变戏法一样出现在九爷面前，最近由于姥姥住院，我们很少到爷爷那里去，虽然那么近，但却不能每天见面。
而九爷也心有灵犀地见面就边作揖边喊老姥爷过年好，虽然这已经是第N遍了，但他每次见我爷爷还是要再重复。
爷爷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棒棒糖，我说你快比上多啦A梦了，爷爷说只要老糖开心什么梦都行。
九爷开心得不得了，我一向制止他吃糖，他自己也比较自觉，告诉我：“妈妈，吃糖长蛀牙，我只看看，拿我这边看吧，离我近，我就仔细看清楚点”。
他嗲嗲的话，我们忍俊不禁，爷爷说，看了怪可怜的，这是老姥爷带的，破一次戒呗。
九爷重复一句，妈妈，老姥爷带的，说让破一次戒。
我说好，吃完了要刷牙，九爷迫不及待地把糖给老姥爷，让他打开。
我看着爷爷颤抖的双手剥着糖纸，像是为我剥开岁月的秘密，又为九爷剥开期待和惊喜。
我也是被妈妈的爷爷奶奶看大的，那时我像九爷这样大，也被这样细心地呵护过，被这样仔细地爱过。
可在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听父母说我的太姥姥对我与爷爷奶奶对九爷如出一辙，我恍惚间在九爷身上看到了我小的时候。
待我四年级时，太姥姥走了，没跟我商量就走了，像是与我对坐牌局两端，突然拂袖而去，乱了我的赌局。
我印象里和舅舅们的回忆里，太姥姥从不拖泥带水，她走得也这样干脆，像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
我甚至还没有眼泪，模糊的记忆里总是浮现出那天的影子。
更多的是从父母和舅舅们的话语中拼凑出对她的回忆。
我的父母、舅舅对太姥姥和太姥爷一直孝顺有加，这却是深入我骨髓里的记忆。
可她没能等到我长大，就着急离开了，她为我做的一切，在我身上的投资却没有收回千分之一成，这些账，只能欠着了。
我姥姥身体不好，有时候还有点糊涂，但每次九爷去看她，她总是拿出她认为最好吃的给九爷吃，有时候是一瓶酸奶，有时候是一颗糖，有时候找不到她了，大家着急时，她提着一包蛋卷上楼了，嘴里还念叨着，这是刚做好的，还热着呢。。。
我们没有考取什么父母上岗证，九爷与我讲他的小心事时，我常常敷衍或不以为然，甚至让他安静一点，但大家都觉得经常糊涂的姥姥却会听得聚精会神，还会告诉他要怎样与别的小朋友相处，甚至会对他的一些小动作加以认真严肃的点评。
看着病床上的姥姥，我突然害怕起来。我害怕九爷会像我一样。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九爷欠他太姥姥、太姥爷们的这些棒棒糖、蛋卷等等可能也只能欠着了。
唯有我们代他们慢慢先还着吧。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八十左右，也许等九爷到我这般大时，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讲生命里隐隐作痛的故事，而九爷也可能不会再这样近距离地看清他们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
我现在回忆我的太姥姥、太姥爷只剩下了一句话：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做一场宿醉。
隔一程山水，像是我回不去的故乡，与我相望于光阴两岸。
简媜说，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我说，
如果，有吃不完的棒棒糖和听不完的故事，我一定去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