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喜
节气的仪式感是要有的。夏至吃面,哪哪、谁谁都在说。再加上被母亲叮嘱了半天,晚上下班后,我不得不汇入到上班族的采买高峰之中。菜市场里的烟火气儿浓,人气儿旺,摊主们笑脸相迎,不知不觉地被感染到。直到手臂发沉,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买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要买的东西,主角面条却因已经售空而缺席。不吃面,能怎么样?想吃,没有啊!
等信号灯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小区门口围着一圈人,停止吐槽自己,好奇心大起。走到跟前,哦,原来是在磨菜刀。一位又黑又瘦的白头发大爷,骑坐在长条凳上,正在全神贯注地用砂轮磨手里的菜刀。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配合着砂轮的旋转,那把刀肉眼可见地越磨越亮。大爷停下来,用粗糙的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地摩挲着,然后再次打开砂轮,这回它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几个回合下来,大爷用手背胡乱地抹掉额头的汗,声音沙哑地说:“好了。你这刀钝得不成样子,开刃加磨,一共二十元。”
“可真不便宜!这要让我姑娘知道了,非得埋怨我。再添点钱,够买一把新的。”刀的主人同样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翻来覆去地看刀究竟有什么变化,嫌贵的意思显露出来。
“我这不是乱收费。磨你这一把,半个钟头,只多不少。回家用用,你就知道了。”白头发大爷见周围有人跟着点头附和,有些着急地说。
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妈妈,客气地问:“大爷,你给看看,我这把刀还能不能磨?要是也这样费时费力,就不麻烦你了。”
大爷不情愿地接过来,刀在一点光泽没有的大拇指指甲上划了几下,叹了口气:“也是没开刃呢!刚买回来,切东西很快,往后就钝了。你这个家用的时间不长,磨起来没有刚才的费事,能便宜点,十五,磨不磨?”
看着他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我明白如果不愿意接活,他会直接给刀递还回来的。我的心里翻腾起来,甚至有赶紧回家把菜刀都拿来的冲动。四周突然就静了下来,我无比期待地看着孩子妈妈。结果她手里拉着的孩子开口了,“爷爷,你磨吧。如果你不工作,就不能给你们家的孩子买好吃的了。”稚嫩的声音,真的有如天籁。这一刻,个头才到妈妈腰部的男孩,给我的感觉是瞬间变得高大。
“大爷,快磨吧。一会天色暗下来,你就不方便了。”孩子妈妈摸着孩子的头顶,温柔地说。
“哎,好,好。”砂轮又开始转动,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晴地看着。大爷明显更加专注的态度,更加认真的动作,手里拿着的仿佛是一件珍贵的宝贝。
人渐渐地少了。我幻听了,耳边响起了“磨剪子来,锵菜刀”的吆喝声。雄厚的发音,悠扬的调子,挂在长凳上的小铁通相撞的当当声,由远及近,穿街走巷,由近及远,余音不断。这是我儿时的记忆。
三十多年前的手艺人是备受瞩目的。多数手艺人一辈子就只做一件事,比如修鞋匠,比如句瓷器……他们投入了时间,倾注了自己的感情,最后凭借手艺获得了人们的尊敬。
每每有拉长了的、带着腔调的叫喊声传来,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跑出去。待看清了是干什么的,必然跟着学唱起来,还不忘返回家告诉大人一声。被告诉家里不需要后,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凑热闹。等人家把工具铺摆开,开始干活的时候,我们都闭着嘴,不错眼珠地看着。
男孩”哇哦“的惊呼声,让我回神,大爷磨完,用手指做检验的时候,手被刀的锋利划破了,殷红的血从指腹涌出。我赶紧在包里翻找创可贴。孩子的妈妈一边连声地问“您没事吧”,一边用纸巾帮着大爷擦拭。
大爷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一会就不出了。这是我今天磨的最得劲的一把刀。”话里带着隐隐的自豪和骄傲。
我把创可贴递过去的时候,手竟然微微有些发抖。很多东西是没有有形的衡量标准的,十五元和大爷的手艺绝对是不等值的。
大爷举着手,摇摇头,“我这皮糙肉厚的,哪有这么金贵。”背起长凳的大爷慢慢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为城市增添了温度的人,是可爱的,可敬的。我在孩子妈妈的眼睛里读到了和我一样的想法。
回到家,放下东西。我再次外出。因为我想到了一家专门做面条的店。他们做面的过程是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的,胖胖的面团变成细细的面条,也是一门手艺。煮熟之后的面香,似乎已经扑鼻。
我的夏至面,民间手艺人,以后的回忆里都是欢喜。这个世界无论多么喧哗,一定有人还在专注地、默默地做着自己喜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