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温柔
吃晚饭的时候,老爹告诉我:“小泽死了。自杀。”
短短六个字,平淡的组合后竟然像是一团糯米堵在了我的喉中,使我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不能呼吸。
加了一块鱼肉的筷子也随之悬在了半空,和我一样久久不知所措。
老爹见我愣住了,叹了口气,从裤兜摸出一盒兰州,抽出了一根,夹在嘴里,点燃之后,伴随着烟气的生起,他淡淡的说道:“昨天走的,留了遗书,警察来了之后,确认是自杀,床头柜上还有半瓶子没吃完的安眠药。”
“啪嗒。”筷子经不住我的颤抖,和鱼肉一起落回了盘里,溅起了的汤汁洒了出来,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副抽象的油画。
“为什么?”我盯着老爹,声音微颤。
老爹吸了口烟,对我说道:“你感觉,小泽这孩子咋样?”
我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要知道我和王泽是从穿开裆裤玩到大的,小学初中都在一起上学,还记得曾经两家大人拿我们开涮,说小泽再是个女娃就好了,俩家直接就订娃娃亲得了。
一世人两兄弟,或许就是这般模样吧!但现在,他却早早地就去了,去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想到此处,我对着老爹喊到:
“爸,小泽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他会是那种自杀的人吗?”
老爹听我这么说,夹着烟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任由烟在空中燃烧。
“你知道,他在遗书里提到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老爹问我。
我盯着他,眼睛有些酸,并未言语。
老爹望了我一眼,起身之后对我头也不回的说道:“是恨自己是个男娃。”
说完话便叼着烟向着卧房走去,只留我一个人在昏黄的餐桌前品味这一句话,突然,思维像是被绷紧了的弹簧,“啪”的一下抽进了我的记忆深处,我起身奔向自己的卧室,我想起来了,他两个月前曾经送给我了一个本子,这里面,或许就有我想要的答案。
那个本子很精美,酒红色的小牛皮包裹着米黄色的内页,周围缠着一圈圈的彩色胶带,宛如一个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秘术孤本。
他是王泽寄给我的。
我记着我收到本子后曾在网上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寄一个本子。
他送给我时说:这是今年送给你的礼物,但现在就想给你,我过一阵子可能会去旅游。
我问他:准备去哪?和家人一起吗?
他说:准备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可能一阵子不会上线了。
我说:好,出去散散心,记着给我拍照。
他说:嘻嘻。
现在这个本子就静静地躺在我桌前,我望着它,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我突然觉得这个封皮的酒红色有些扎眼,就像是一座传说中的吸血鬼古堡,那些彩色的胶带似乎是守护某种秘密的警戒带,而现在我就站在古堡前,但却没有勇气去撕掉那些警戒带,我怕古堡里的蝙蝠黑暗会使我窒息,我抬头,天空却还是晴空,原来你所说的很美的地方是哪里啊。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手又开始不停的颤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我强行压下悲伤,将手使劲甩了甩,一点一点的撕起那些绘制着童话城堡,糖果云彩的胶带,我小心翼翼,生怕撕疼它一般。
良久之后,牛皮本上的彩色胶带被我逐一褪下,纯色的酒红中加载着一些胶水脱落之后的褶皱,像极了脉络支条,我长呼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扉页上映入眼帘的几个字,却让我差点老泪纵横,那是用彩笔写的几个大字,字迹工整,色彩缤纷。
“爱这个世界。——王泽”
我没敢在此逗留,因为这五个字是用血写成的,你说爱这个世界,可是你却走的如此匆忙。
再往前走,便是米黄色的正页。
第一页写着:2014年6月2日 小雨....
黑色的墨静静地躺在米黄色的鹅绒上,宛如一个暮朽垂年的老者在诉说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
荧光粉在电流的刺激下发着白炽的光,夜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黑,酒红色的笔记本还静静地躺在木桌上,而诉说故事的老人已经靠着鹅绒沉沉睡去,而我,已然泪流满面。
我在得知王泽自杀的时候,无数次幻想过所有的可能性,甚至将不擅长的厚黑学发挥到了顶点,但是我还是没有猜到,他竟然不是自杀,但我们却没有办法去惩治那些杀死他的人,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同学,老师,甚至父母,都是一个个默然的刽子手,一刀刀的将一个温柔的少年削成了暮朽老人,但是少年满身的血渍竟然还在笑着说要爱这个世界,是讽刺还是真心,也已经不重要了。
我又想起了老爹吃饭时问我的话,小泽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现在我想我可以回答了:“温柔,他是一个温柔到宁可自杀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伤害他人的傻子。”
我坐在桌前,提着笔,总感觉应该写些什么,思考良久,最后还是决定从王泽被杀的第一刀开始说起。
如果有来生,我真想做个女孩。
我从小就感觉和别的男孩子不同,嗯,怎么说呢,我喜欢小动物,喜欢毛绒玩具,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去帮助其他人,这让我很开心,但是爸妈却不开心,他们总认为,我这样子不像一个男孩。
我问他们,爸爸妈妈什么样子才像是男孩子呀?
爸爸妈妈说,男孩子谁会喜欢小动物,谁会整天抱着毛绒玩具睡觉,谁会看那些幼稚的动画片。
我又问,那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啊?我感觉这样挺好的,我很快乐。
爸爸妈妈说,不行,你这样会被人瞧不起的。
我说,哦,知道了。
......
长大之后,我尽力模仿周围帅帅的男孩,但是感觉这样很别扭,我喜欢吃甜食,薯片,碰到乞丐老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想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他们,他们往往会朝我投来感谢地目光,甚至还有给我磕头,但是我不喜欢,我转头望向我的朋友们,他们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怪异,那是鄙夷吗?还是嘲弄?久而久之,我不喜欢和他们一起了,我喜欢和狗蛋在一起玩,他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是在我帮助别人时,他并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只会说我是傻子,但是我知道,这并非是在数落我,他或许就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吧。
......
今天发生了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养的小仓鼠死了,死的很惨,我问怎么回事,舍友说不知道,可能是谁早上不小心踩死的,我不信一个鞋一个鞋看,最后发现我的鞋下沾着血,我愣住了,他们见我这样,说我贼喊捉贼,但是我知道,我的仓鼠一直在笼子里,怎么可能会跑出来,我知道,自己没办法为它平反了。
......
我今天打电话给爸妈说这周回家,但是车不通,让他们接下我,他们说我都长大了,让我一个人回来,我说,可是我们班有个同学脚扭了,没人愿意陪他。妈妈听我这么一说语气变了,说不让我和那个傻子玩,说我狗拿耗子。然后就挂了电话,我望着同学苦笑,是啊,他可能是有点和我们不一样,但是他也是人,也需要帮助。
......
那晚,我回去的很晚,又被父母骂了。
......
他们说,如果我是个女孩该多好,直接就可以嫁给狗蛋。
......
明天这个本子就要给狗蛋了,我没办法在这个污浊的地方待下去了,如果有天堂的话,我真想去看看呐,如果我是个女孩就好了,就不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烦恼了。
......
对不起。
......
我望着自己写下的这些东西,突然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会不会不会这么糟。
我望着窗外,天似乎快亮了,黑色的天空中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天亮了,起身之后我伸了个懒腰,突然一阵风吹过。
桌上的牛皮本随风“哗啦啦”的作响,像是不知名的交响曲,风过之后,本子又翻到了首页,那上面写着:“爱这个世界。”
我苦笑,将本子合了起来,将胶带小心翼翼的贴好,一如未曾打开的模样。
你不用当女孩,你男孩当的很好,是他们,没有福气享受你的温柔,或许这样污浊的世界真的不适合你吧。
我抬头望去,鱼肚白上闪着点点金光,一如某个少年的微笑般阳光。
天堂很美吧。
温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