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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去了精神病医院

2017-09-16  本文已影响0人  猫自在

1

这是市里最好的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精神病医院。

六楼。是抑郁症患者康复中心。

我穿过一楼的走廊去坐电梯,路过的门上全部装着森严的铁栏杆。电梯升向六楼,一层一层的铁门,伴随着里面嘈杂的声音,一层一层离我远去。

五楼有人下电梯,我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个瞬间,看见铁栏杆后面晃过的那个人影。肥大的病号服,芜杂的头发,和空洞的双眼。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下一秒她就要穿过栏杆伸出手来掐死我。

医生说,目前能让你好好交流的病人,也只有抑郁症患者了。

我很紧张,“我会不会措辞不当使他们的病情反复?”我问医生。

“没事,他们都很平和,而且你的那些问题我都看过了。”

2

“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我们方便聊一聊吗?”

医生指给我一个病人,坐在角落里正在看电视剧的女孩子。医生说,她很好,你不用害怕,她内心很强大。

我走近她,有点紧张。

“嗨,你好。”

她是齐耳短发,染了亚麻的颜色,衬得她越发安静疏离。可是她转头回答我的时候,眼神并不空洞,嘴角甚至还有微笑。

我有点不知所措,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我听说了,你带着任务来的。正好我在这里也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你不用害怕,我没有吃药,你看外面那些人,她们都快吃成傻子了。”

我向走廊望去,这里是女三病区,下午四点,外面的人正在排队去活动室活动,行动迟缓,走路也没有声音。“这种药物的副作用,你不能想。”

“那你是病情好转了吗?”

“我只是来静一静。这里人少,也没人跟我说话。”

她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里面正播放着鹿晗主演的《择天记》。“有陈长生这样的人吗?都不知道崩溃的吗?”窗外没有阳光,阴沉着天,深秋的下午,瑟瑟的晚风透过窗口吹着她身上没有任何装饰的白T,嘴唇惨白。

我笑笑,“大概没有吧。”

3

叫我的姓吧,我姓张。

我今年二十二岁,来这半个月了。我只是在这住着,不吃药,也不限制自由活动,医生说,我只是需要静一静,然后看看别人的人生。

啊?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样的人生啊,嗯……就……和我差不多惨的人生啊。

举个例子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这里的病人。你看见那个在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了吗?被校园暴力折磨到精神失常送进来的,十三岁,她爸爸妈妈快急疯了,家里也穷,天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好。

哈?惩罚?你一个省电视台记者还这么天真。老师说她在学校挺好的,没见受欺负就把电话挂了,学校的学生集体沉默,校园暴力这种事,顶天能把人送进少管所,没什么用。

你看那个阿姨,重度抑郁。你知道她怎么抑郁的吗?因为她妈重度抑郁,她在这照顾她妈六年,她妈刚好没几天,她就完了。

我?你问我啊?我就是,小时候爸妈吵架,互相捅刀子的那种,然后我被人欺负,和我一般大的孩子,把我按在地上踩着我的头喊我丑八怪。我都能忍,我是不是很厉害?嗯……后来……就更惨一点,爸爸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残疾了,摔东西打人,怕治不好就干脆挪用我姐姐的学费,给亲戚下跪,上吊自杀唬着我妈给他借钱。我那时候小啊,觉得我长大了揍他一顿就好了。后来等我长大了,我妈妈重度抑郁,喝农药自杀送进医院抢救,救回来就是在这家医院里住了三个多月,期间我爸没来看一眼。都是我和我姐抽空来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惨?我来跟医生说我心理变态,医生让我在这住着,看看别人的人生。偶尔会来跟我聊聊天,用一些乱七八糟的疗法。我都不懂,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我?还没毕业呢,今年上大四。

你说来这啊?我妈当然不知道了。她还在家吃药呢。隔三差五打个电话问我过得好吗。

我就说我过的挺好的。能吃能睡。

我怎么可能让她知道呢?我没有选择啊,你知道吗,我自己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为了治她的病攒钱我已经放弃考研了。我只要稍微说不好她就会埋怨我,没办法,她是病人她有理。

我爸?前几天我陪他俩去医院给我妈拿药,我用我的生活费给他们点了一桌子菜,中间我只是埋怨了他一句没给我妈带瓶热水,他就把桌子掀了。

我姐挺好的,结婚然后准备生孩子。每次都会告诉我,等你工作了你就把妈妈接走,等你工作了你就可以给妈妈付医药费了,等你工作了咱们家就有钱了诸如此类的。

我想考研的事她当然知道啊,她说没有人有钱供我上学。就算我上学不花钱也不行,因为我还得往家里赚钱。

你果然是个记者,看人很准啊。对,我的确觉得他们对不起我,我对他们,有一生的怨恨。

4

她的脸上依然平静,只是面部肌肉的轻微颤抖出卖了她现在的悲伤和绝望。

我想抱抱她,又觉得突兀。

“那你现在对贫穷的概念是什么?”

“贫穷不可怕,你的梦想要钱才可怕。”

“那……你有想过自己谈一场恋爱或者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想尽力让她想点高兴的事情。

“我想我适合嫁给一个有钱人。”她依然那么平静。

“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记者同志。”医生来敲门。

我赶忙收拾东西。

“姐姐,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女孩默默接过我手里的包,要送我。

“当然。”

“你做这篇东西,是不是要呼吁社会关爱我们的?”

我点点头,这既是省里的任务,也是我的义务。

“我想我们不需要。弱者才需要同情,而我们,比任何人都强大。我们之所以被关在了这里,只是命不好而已。命不好,有同情也改变不了。”她倚在门框上,把包递给我。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或者说,我连此时的自己,都安慰不了。

“再见,小姐姐,祝你工作顺利。”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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