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否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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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初期，下海潮和下岗潮几乎霸占了全中国的媒体头条。接着，有一首叫做《从头再来》的歌曲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很多并不想从头再来的中国人，也赶着流行哼唱这首歌。“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我真心佩服这词里隐含的忽悠理论，哄人开心的潜台词是“忽悠，接着忽悠”。有些事情可以从头再来，但有些事情，回头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想从头再来！

小时候，背诵一首唐诗或宋词，轻轻松松就能搞定，那种惊人的记忆力，连自己都不大相信，“我怎么会这么聪明！”长大后，再给你一首唐诗或宋词，限你一天内背下来，虽然也能背得下来，可总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慨。古人就说：“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这话绝不像是忽悠人，其中隐含的意思，就有不要想着上天给你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还是顾好眼下，抓住光阴，能多读一本书，能学多学习一点最好不过。读书可有功名心，但绝不能有功利心；读一百本好书，也未必见得能赚一百万元。但说不定你能从书中找出个闪亮的点子，这点子却能换成一百万的金钱。从读书过程中，你可能还会体验出不同的人生境遇，甚至还能总结出一套套的大道理，但这些却并不能保证你从此会过得事事如意，相反，可能会让你过得很糟。可是，读书的乐趣总是很难从头再来的，因为小时候没有养成读书习惯，看到书本就头疼，长大后想再拿起本书看看，一看到书照样头疼。这一过程本身可能不会让你的财富增加，但绝对让你的人生态度有所不同。这就是读书的妙趣。可是，以前错过了，现在你想从头再来，又不会跟你想的那么简单。除此之外，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相通。张爱玲甚至还说：“出名要趁早”。这世间很多事情，你总想“等我以后怎么样怎么样了再怎么样”，其实即便到了弥留之际，当初想的以后要怎么样怎么样的理想和抱负，全都成了幻想和包袱。你没法从头再来，毕竟，你已经过了“清风不识字，也敢乱翻书”的那个冲动年龄。

据说，北宋大文豪苏东坡先生被贬黄州后，花了三年时间理顺“从头再来”的真意。不过像他那么秉赋之高心态之好精神之足的常人并不多见。在他看来，从头再来就是“随遇而安”，即便贬到黄州，他还能自己盖房子、建花园、种粮食蔬菜，甚至在读写之余还研究烹饪美食，以至倒腾出一道闻名遐迩的菜肴：东坡肉。现在让你回到农村，你不但待不住，而且还很害怕农村的寂静。可在城里聒噪的生活，又让你感到心烦意乱，很是向往青山绿水的乡村生活。你在城里听不到晨起的鸡鸣，只能靠闹钟把你闹醒；你也听不到狗吠夜行人或陌生人的闹腾，只能抱着一只不大不小的小狗唤它“宝贝”。这些你都看在眼里，但心头总不是滋味。你想从头再来？想但是不能。这是一种极为尴尬的人生体验，就像你想到初恋是那么美好，但你的初恋已成了别人的新欢，而你的新欢也不过是别人曾经的初恋一样尴尬。你不能像苏东坡先生那样静下心来去盖房子，建花园，种粮食，读读书，写写字。因为你觉得时代让你变成另一种人，而不大乐意再重复父辈们的老路，但你的大半人格还是从祖先那里继承而来，因此你只好面对一种不上不下的生活。事实上，每一代人每一个人的人生体验都因环境和处境的不同而不大雷同，但那种因好事而歌因坏事而泣的人生体验，终究确是大同小异。

今天丢了钱，回头明天赚回来。这是可以从头再来的，但如果你丢的很多，那也保不齐没法从头再来。恋爱也好，婚姻也罢，不顺心不如意可以想着从头再来，但你想真的从“头”再来，它并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美好，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说不定事情却是从“脚”再来的，你不过是重复了一遍先前不想面对的现实罢了。能从头再来的事情，往往都是不大让人喜欢的。比如，下岗了，你可以想着再找工作或者自己创业。你知道这是从头再来的唯一办法。你要生活，你要养家糊口，不想从头再来都不行。但你说你真的喜欢那么拼命么？还不是生活逼得你没法子，要不然从头再来这话说给谁听。可你说很多需要童子功和赤子心的事情，那是人人都向往的，可一旦错过，你想从头再来，真是比登天还难。就像当年你非要上大学，一次高考失意，再来一次，可也保不齐你从头再来的结果差强人意，甚至还有大不如前的情况。

世事纷杂烦乱，伴随着这些烦乱之事而生的，还有利与弊。你趋利避害，只想抓住美好的一面，其中可能就有个陷阱让你掉下去万劫不复。当然没有人天生只顾追着“害”跑，人人都想着“利”的一面。如此一来，大家的人生体验就趋于雷同。你阳光而又充满正能量，或你消极而又满腹牢骚，你想从头再来塑造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格，上帝也不大乐意帮忙。你早已成为一种“模型”，上帝按照这个模型还要再造他人。你可以跟自己置气，但你拗不过天意。《圣经的故事》里说，上帝造人用的是土。中国的神话故事里也说，女娲造人用的也是泥土。无论中外，人跟土有着莫大关系，你想重来，除非违背上帝或女娲造人的本意。

说到看似简单但影响人一生的事情，比如学习和教育，真正意义上的从“头”再来，这个“头”，应该在你的根儿上。三岁记大七岁记老，基础环境和生活境遇很重要。从小长在侯门的猫狗都知道怎么说讨人欢心的甜言蜜语，而生在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贫患人家，你走路的样子都像做贼。但鸡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所以基础教育很关键，可你不能靠学校，而要靠家庭。家庭环境且不说富裕，最起码要相当和睦，亲友家人都能融洽相处，而不是勾心斗角撕破脸皮，能占你一点便宜就绝不会让你一丝的那种环境。而说到基础以外的“人生大事”，无外乎那么几件，但也要从根儿上开始。但凡从头再来的，往往都应验了三毛说过的那句话：“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即便你从头再来的心愿得以实现，细细一想，只不过是心在流浪。

三十年前，人人都能从头再来，因为那时候整个国家都是从头再来；如今你再想从头再来，你自身都觉得有个沉重的尾巴妨碍着你，身子都转不过来。当你想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时候，生命的大半已经埋在了土里，只好吟着“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古语，站在人生的悬崖边上，望着那一波波像春韭一样凸地而起的后来者发呆。你想到你经历了许多，也懂得很多人生的道理，可是，你依然没有能力过好这短促的一生。从头再来，不是给英雄的鸡汤，而是给狗熊的鸩酒。敢问，世上有几人甘愿从头再来？

这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