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最后时光
老妈的最后时光
人生的告别，是另一场约会的开始
——佚名
001 老妈，告别了
凌晨两点，万籁寂静。
朦胧中，我习惯将胳膊顺势一搭，手臂没有挨着老妈的脸庞，而是跌落在自己的被褥上。一个激灵，打回现实：我至亲至爱的老妈，走了……。母女肌肤之亲，已成追忆。唯有壁钟的“滴哒”声，伴我热泪长流……
今天是老妈的“头七”。她总说，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生前对人好，才是真好呢。她特意叮嘱：你可不许给我搞这些啊。那么今天，我在心里，给您做个“头七”吧。
老妈于2017年4月10日晚上七点整，在家仙逝，享年88岁。那一刻，她眉头舒展，自然安详，如婴儿般熟睡。我守在床边，用手微贴在她的鼻前，直到最后一丝热气，在我颤抖的指间，悄然散去。老妈的人生旅程到了终点，她该和另一个空间的父亲，相见了。我抚摸着老妈尚存体温的脸颊，俯身告慰：妈，放心去吧，我们会好好过的……。
外地的兄弟，风雨兼程，连夜赶到。几天前，他们特意请假，陪伴了老母几天，无奈公事缠身。平日，三天两头电话问候，是老妈的好儿子，我的好兄弟。
对自己生命后期，老妈有交代：“不送医院。”。她殷切地看着我：“如果你怕，那就等我快不行了，再打120送医院啊”。关于后事的处理，老妈早早立下遗嘱和分工：不要搞任何仪式。包括：不设灵堂、不收花圈，不收礼；不放鞭炮，不烧纸。处理完后，再通知单位和亲朋好友。
老妈沿袭了老爸的做法。
002 坚强的老妈
十多天前，老妈就处于半昏迷状态。清醒时，我贴在她耳旁，轻轻劝道：“妈，我们去医院吧”，她看着我，坚定地摇摇头。女儿哪会不懂妈的心思啊，她的心愿是：我要赶紧走啊，不要再拖累儿女了。
老妈向来视死如归。我常笑她，战争年代一定是江姐，“砍头好比风吹帽”哈。妈年轻时，就是骑马别枪的。疾病在她面前，那是毛毛雨。老妈像一驾服役多年的老马车，任凭泥路颠簸，哪儿坏了，榔头敲一敲，螺帽拧一拧，“吱呀、吱呀”，又继续前行。她对付疾病的绝招：任你兴风作浪，我以“不变应万变”。
十年前，三甲医院专家疑似老妈有不治之症，准备进一步确诊。老妈态度坚决：“检查它干嘛，我这把年纪，难道还要挨一刀？！”，她把眼泪汪汪的我，从长长的缴费队伍里拽了出来。多年过去，“不治之症”与老妈相安无事，看来，还就被她淡然处之了不是。
老妈很看不上我的大惊小怪，说我遇事一惊一乍，不沉着。比如，有时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家人，在屋里又是烧醋，又是消毒，同她说个话，还刻意离得远远的。她就笑话我：“一点小病，紧张成这样，什么都不要去怕。你越怕就越有事。”。还真别说，除非发生难以忍受的剧痛，一般病痛，在老妈这儿，全都鸡毛蒜皮。真应了那句老话，“疾病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啊。
003 脚后跟的水泡
过小年那天，突然发现老妈脚后跟，鼓起个鹌鹑蛋大的水泡，黄澄澄的通明，我心惊不已。糖尿病病人，最怕脚上出问题，不及时处理，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在富有经验的亲友指导下，用头皮针抽水，哪料脚跟皮厚，针头刚拔，针眼迅速合拢，黄水难以挤出。抽一次，将花去两小时，一天需抽2到3次。为保护好皮肤，防止感染，下手必须轻柔小心。
起初几次，眼见水已排光，我还没来得及伸腰，就惊骇地发现，黄水慢慢又渗出来了！同涨水一样，一分钟不到，水泡如初，很是可怕。我傻傻地看着，目瞪口呆。很崩溃，很无奈，束手无策（后来才知道，这是必有的一个过程，解决办法就是接着抽）。
当时的老妈，人还清醒，知道配合我，哪怕我不慎弄痛了她，她也宽慰我说：“不痛！不痛！”。针尖扎在肉上，哪会不疼啊。见我脸面浮肿，她心疼地多次求我：“不要抽了，不要抽了！大不了就烂吧，锯掉这条腿，也就那么大的事。”老妈的床偏低，我不能把老妈脚抬太高，为避免身体的重心集中在臀部，引起压疮，我必须弯下身子，拧着上身，歪着脑袋，才能找到进针的合适位置。时间一长，脸部就发胀，老妈心痛不已。
老妈一辈子为别人着想，更何况自己的女儿。尤其半夜为老妈喂水、翻身，老妈多次说：“辛苦你了。”听得我多难受啊。水泡的治愈，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正常人，恐怕个把星期就好了。期间，我就像个小大夫，严格监控血糖，及时根据饮食，调整胰岛素用量，保持血糖稳定，促使了创口早日痊愈。
老妈的乐观精神，给了我不断挑战自己的勇气。那时，我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手环表，它的数据可以作为医学依据，科学准确地监测危重病人的血糖血压。因为到了后期，这类病人的血液循环是不好的，有时要扎几次，血量才有显示，真是心疼啊。好在我很快悟出门道，测前先把老妈的手搓捂热，促使血液加速循环，果然一针见血。每次如释重负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啊。
老妈是个举重若轻的人。凡我看来很严重的事，在她眼里，全都云淡风轻。他们这辈人，经历过暴风骤雨，大风大浪。生老病死，早已置身事外。
老妈的最后时光
004 我的幸福很现实
十多天前，老妈就进食困难了。为了能让老妈多吃一口，我们想尽办法，每喂下一小勺，我都开心地欢呼，冲着老妈又是鼓励，又是喊加油，直到临终前三天，老妈的吞咽功能彻底丧失，我就用棉签沾温开水，不断地为她湿润口腔、嘴唇，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害怕这天的到来……。若此时有人问我，你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妈能吞咽了！幸福，不是虚无缥缈，幸福，真的很具体。
心急如焚。从不上火的我，嘴唇也顶着个大泡。邀请上门的大夫，认真评估后，郑重地告诉我，老妈时间不多了，如果想延长一些日子，就送医院插胃管吧。我不敢想象，老妈如果送进医院，那是什么情景。我见过好友的老爸，抗日干部，抢救经过，惨不忍睹。经我同兄弟商量，我们一致希望妈妈能够安安静静地走。无谓地延长生命，徒添痛苦，既违背老妈意愿，我们也难以接受。于是我们选择：不违天意，顺其自然。
一直到4.10日上午，我依旧没有放弃对老妈生命体征的监测和记录。每天用药情况以及老妈当天的反应，一行一行，记录在案，以备与大夫沟通，我能够提供准确信息。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老妈的空腹血糖是8.7，血压仪的响声极其微弱，改用电子表（平时不用，准确性略差），可没有数据显示。我还是给老妈打了最后一针胰岛素。我祈祷，要努力给老妈喂下一勺米汤或蛋白粉……。
005 如果生命能够重来
老妈临走的前三天，一位老妈好姐妹来家，她跪在老妈床前，抚摸着老妈的手哽咽着。不知是凑巧，还是心有灵犀，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老妈，缓缓睁开了眼睛，把头扭向我的方向，慈爱地久久注视着我，眼神出奇地清澈。可我却没有过多留意，光关注那位阿姨了。我怎知道，这是老妈对我最后的不舍啊。
事后我回忆，老妈的眼神真不同以往，目光清澈得如同孩子。当时我心里还掠过一丝诧异，但没多想，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吧。我还奇怪，那位阿姨跪在老妈的右边，我坐在左边，老妈怎就知道我的方向呢，我也没有出声啊，至今都没想明白这事。
按老妈遗嘱，我去老干部活动室告知。一位阿姨难过地说：“听说，你妈妈一直看着你的。平时你妈总对我们说，不要再拖累你了，她是心疼你呀！”，闻言，心头一震，扭头深深吸气。悔恨之心直抵心底。我那会儿怎能心猿意马？真是万劫不复，肠子都悔青了。如果生命能够重来，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会轻轻抚摸妈妈的脸颊，逗她微笑，让她放心……。
如今，老妈清澈的目光，温暖慈祥，每天在我脑海，像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
006 我的老爸
借此平台，聊聊我老爸吧。
老爸，安眠在郁郁葱葱的银杏树下——树葬。树址，是有着丰富地质测绘经验的兄弟精心挑选的。风景秀丽的梅岭，三面环山的位置，像把太师椅，端坐在蓝天白云下。俯瞰远方，很有“极目楚天舒”的豪气。放眼望去，雾锁远山，蜿蜒河流，炊烟人家，好一幅大气磅礴的水墨山水画。兄弟说，这儿风水好。
我们把拍好的照片，递给病床上的老爸。老爸微笑：“行啊！就这儿吧。买两棵树，我一棵，你妈一棵。”
当年，一棵银杏树4900元，手续很官方，每棵树占地六平米，备有省林业局的土地证，还专配有一个银行存折。银杏树有专人打理，树叶出售入药。如今美丽的梅岭封了山，改做旅游景点。
老爸的骨灰盒，也是自己选定的。平日里老爸喜欢仙鹤，我们就挑选了几款不同质地、漂亮精致、有着仙鹤腾飞图案的样品，拍回来请父亲定夺，价格均在千元以上。老爸只随意扫了一眼，就指着我用来做对比的，也是最便宜的陶瓷盒子说：“就它了。”我不干了，大声问：“为什么啊？”老爸慈祥地说：“陶瓷的，埋在地下不会烂啊！”陶瓷盒子，280元。
老爸临走前三天，给党组写下人生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字如其人，铮铮铁骨，他汇报了自己的后事安排。其中就有不举办任何告别仪式，不通知，不登报……。
那时候，老干部大举办丧事，成为风气。这些年来，主要领导多次提及我爸的这封信，感谢我爸带了一个好头。我爸对自己后事的处理，在本系统也引为佳话。
007 再叫一声“妈妈”
老妈健在时，我每次出门，总会扯起嗓子喊：“妈，我出去了！”，老妈不回应，我就立在门口不挪步，直到老妈回应：“好哦，早点回来！”；我进门，也会扯着嗓子喊：“妈，我回来了！”，老妈的回应很及时：“哦，好，好！”，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守着壁钟看时间的。每次我出了门，只要回头，必定有妈妈的身影，立在阳台上目送，直到我拐弯，她再也看不见了。
世上的妈妈，大概都是如此吧。如今，我再也没有“妈妈”叫了，想想就不免难过。
非常感谢互联网，感谢我们跟上了高科技的时代。虽然我老妈没有去医院，但我和亲友及大夫，一直保持密切的微信沟通。他们指导我如何处理，如何用药，助我渡过重重难关，化险为夷，非常感激亲人和白衣天使们。
我妈身上，皮肤光洁如初。对于长期卧床的危重老人，是不容易做到的。上面提到的脚跟水泡，相比我后来处理的病痛，都属小事了。如何护理在家的危重病人，我积累了一些基本经验。如需咨询，可以单独联系，为亲人减轻痛苦，为自己缓解压力，我非常愿意分享给需要帮助的朋友们。
两千多年前的庄子，用一系列的有和无，一系列的因和果，不断地告诉我们，当你开始建立起一种圆环状的世界观时，世界是一个圆环，时间也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极高的哲学智慧。
岁，有春夏秋冬；
月，有阴晴圆缺。
量子科学，推开了宇宙的天窗，
人生告别，即是新希望的开启，
妈妈、爸爸，
女儿祝你们——幸福快乐！
2017.4.17.始
老妈的最后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