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第四章 觉醒】
“你就是那个爱刨根究底的小朋友？”
“恩”
“想多学一些原理？”
“恩”
“哇，头发好光滑，一点油都没有。”
“恩”
“怎么了，”主任大师抹转鲫克的脑袋，以便看到他的眼睛，“意见这么大？”
“你说这种教法真的符合能量对等原则吗？教我技术，却又不告诉我原理，这让我心智体以外的意识怎么相信？再说了，就算有危险，就算我练死了又有啥大不了的？本源进入时间矩阵本来就是为了获得体验。相反，如果每天都干一样的事情，其他人也在干的事情，就算能维持生化身体运转，也会让量子身体的新陈代谢停滞。”
“我明白了。你的契约不同。”
“我是不是没前途呀？”
“不是的，”大师蹲下，看着鲫克的眼睛说：“万物都是本源的显化，这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寻找自己的意义，永远也别自暴自弃。本源会指引你。”他坐下，把鲫克抱在怀里，陷入了沉思。
半晌，大师低沉地说：“我可以带你修行无忧派。这一派讲究专门研究原理，讲究随机应变。但先想好了，这条路是非常凶险的。”
“耶耶耶！”鲫克举着两只剪刀手跳来跳去，却被大师拖回怀里。
“你不知道这到底多危险。我自从创立这一派以来带过二十几个徒弟，结果他们不是半途而废，就是堕入了魔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鲫克僵直了，眼珠飞快地转个不停，又用得意到油腔滑调的声音叫道：“意味着我是无忧派二代弟子的大师兄！”
受完拜师礼，主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愿这个孩子运气能好一些吧。
无忧派的修行方式的确不同。除了讲解原理和参加集体的护场运作，师傅并没有教他更高级的技术，反而让他练武功。
不是实战用的技击，而是基本功：劈材、铲渣、在水里射箭。
“首先要训练你的听劲能力，也就是身体的观察力。魔法原理是非常难懂的，你只有能感受自己身体如何运行，才能一瞥宇宙的奥秘，并有所作为。不要贪多图快，每做一次就反思一次，自己尝试调整动作。”师傅如此教导。
水中射箭是个很折腾人的活。鲫克手里的弓很硬，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拉开。弓弦在水流冲击下不停地摆动，使射出去的箭偏老远——除非有足够敏锐的手感。
而劈材靠腰部肌肉，铲原料则是用腿发力，力传到手上需经过十几个关节。小孩干大人的体力活，任何一个关节角度不好，任何一块肌肉发力时机不对都会失败。他不止一次被震得工具脱手，感觉像是遭到电击。有几次还把心窍震透了，莫名其妙地发笑或者大哭大闹。
对外界的感知也同样需要训练。鲫克只穿一只肚兜和一条短裤，用光溜溜的脊背接受光照并感受旁人的体温，赤脚像耳朵一样察觉周围脚步引起的地面振动。
他太小，只知道什么是累却不知道什么是辛苦，也不知道什么是体能极限，所以每一次都竭尽全力，几个月以来从不间断。由于体力透支，即使静下来时也能感到肌肉颤动。超负荷用力使他骨头里的筋络都拉开了，只要抓着手脚轻轻一拉就会关节发响，十分舒服。
他的皮肤渐渐有了光感和听觉，虽不及真正的眼睛和耳朵灵敏，但也使大脑接受到全息的信号，于是大脑升级了操作系统。他有时感到自己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能量球，不再有四体和五官之分。
充分的锻炼也使他越来越精壮。但他不让别人摸他的肌肉，因为怕痒。
随着潜水钟顺着高盐度暖流漂到低盐度寒流下方，最严酷的训练开始了。
鲫克已经练就强健的体质。现在他得光着身子跨越冰封的海面。白天，他唯一的防寒措施就是一条水晶绒毛肚兜，避免内脏被冻伤，直接面对寒风的腰、背、四肢只能靠肌肉和儿童特有的褐色脂肪维持体温。只有睡觉时才能钻进温暖的保暖睡袋。他憧憬冰面上的探险，兴奋得睡不着，又有一丝害怕。
临行时师傅交给他一柄未开锋的柳叶剑，叮嘱道：“如果你觉得冷就用这把剑砍雪，砍着砍着就不冷了。”
鲫克把剑别在肚兜系颈项和腰间的丝带上，跳进水里，敏捷地从海藻间钻出，哼着来自土之世界的小曲向上游去。
家，在身后。
世界在前方。
前途漫漫路万千。
穿越阴影，直到夜的边缘。
直到星光洒满荒原。
迷雾和阴霾，
乌云和黑暗，
终将逝去，
终将逝去。
一层清爽的水流从手沿着身子滑到双脚，他钻进了寒流，一块巨大的浮冰横亘在眼前。他探索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一条裂缝，钻到冰层表面。
冰块在晃动？不，是他自打出世就一直在海水里或小船上生活，到了坚实的地面上反而不太适应。
周围白茫茫一片，整个地平线都被冰雪覆盖，与蔚蓝的天空形成强烈反差，这让习惯了海天一色或全是海的鲫克十分诧异。瑰丽的极光变变幻神秘莫测的身影，像光柱，像凤凰，令鲫克看得入了神，差点忘了寒冷。
冷！他想起这档子事来已经在瑟瑟发抖了。咆哮的寒风夹杂着冰粒刮来，惊得他扭转身子背对雪花，又转过身用肚兜去迎。
他把冻僵的手指夹在腋下捂一捂，想到师傅的话，便又抽出剑对着一堵冰壁乱砍。
越砍，风越大，反而越冷。但随着他继续砍，阳气渐渐升腾起来。
一点都不冷了，踩着凉凉的冰雪好舒服。现在鲫克浑身热乎乎的，还不停地冒白汽。于是开始赶路。
事先没有规划任何路线。他的水晶球被师傅拿走了，手里没有任何导航设备，喜欢哪个方向就往那儿走。
走着走着，阳气开始消耗，又冷起来。他便一路蹦蹦跳跳地奔跑，双手握着剑向雪地上乱撩，活像是破坏大王。
每过几个小时他便解开睡袋，美美地睡上一觉，还在睡袋内侧的绒毛上蹭来蹭去，像被抚摸似的，舒服极了。
但起床是个麻烦事儿。外面太冷，里面又暖和又舒服，让他睁着眼半天不想出来。但几个月的训练让他变得特别好动，睡袋又特别小，在里面只能缩成一团，连脚都伸不直。他憋得难受，一气之下骨碌骨碌滚了出来，一手捡起剑，一手拿着睡袋像旗帜似的一边跳一边挥舞。
几天后，他的肝罢工了。鲫克从肚兜的系带上解下一粒药丸吞了下去。当初死活不肯把药挂到腰上，只肯挂后背，现在才知道可能不够。好在他用脚摸到过积雪下面的植物，自己采药怎么样？
他开始研究这些植物，并与护月干药的性味作对比。
但即便是自己带的药也不是完全对症。鲫克现在的能量极其强烈而又十分尖锐，一点点误差都会造成冲突。又过了几天，他病了。
整整一个星期他都躲在睡袋里。他的身体虚得要命，遇到一点点风寒就打喷嚏，出去非得冻死不可。凶猛的肾气直往他脑袋里钻，使他头疼。凛冽的寒风在兜帽外呼啸，像猛兽匐在奄奄一息的猎物旁垂涎。第一次，鲫克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但他不会放弃生命。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修复。不仅是修复，还是优化调整，是升级换代。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变得比以前更活跃，更强大。
他熬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