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豆之微
真正的感动,往往低于一本好书的震撼,轻于一部好电影的冲击。但却在刹那之间,芥豆之微,给我如干涸饮泉般地喜悦和瞬时平静的内心。
在盛夏八月的魔都,两天前的自行车半道爆胎,真是一件很令人愤怒的事情。摇摇晃晃的我推着破破烂烂的车,勉之又勉强到达公司车棚时,只想将它踹上两脚,然后彻底遗忘。可是两天的挤公交经历,那种久等不来,刚冲进便利店买瓶水,汽车就一嘨而过的尴尬,又让我觉得似乎可以把那辆破车修理下,再将就十天半个月了。
于是在车棚把它找出来,向保安咨询哪里可以维修自行车。那个在40度高温下,依然全副装备,一丝不苟向过往车辆敬礼的小伙子建议说:沿着桂平路直走,去471号门前碰碰运气吧。起初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走到所谓的471号后就了然于心了。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在专心修理,旁边是一辆挂满外胎和驮着两个大工具箱的老式自行车,他的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打气筒之类。这便是能碰碰运气的简易维修点了。三三两两的行人骑车过来,匆匆打好气,再挥挥手,道个谢,急忙离去。他抬头笑笑当作回应。看到我,指了指手上的活,略带歉意。我回答“不着急”。他又重新埋首于活计中。
大约十分钟,在我实在不耐烦,盘算着要不要扔掉车子坐公交回去的时候,他抬起头接过我手中的自行车,比划着示意我清理掉前篓的物品时,我才意识到他是聋哑人。立刻收起满脸的不耐烦,连比带划的说后胎漏气了,让他帮忙看看。说实话,我是不大好意思,几乎是怀着一种犹报琵琶半遮面的羞赧之心。车子实在破的不像话,车篓摇摇欲坠,车身油漆斑驳不说,后轮挡板畸形,已断成两截。车轮更是惨不忍睹。本来就是五十块钱收购的便宜货,满身风雨也是情理之中。何况两月之前在别处维修时,那里的师傅曾委婉告知“不如换一辆算了”。
修车人接过我腾空的自行车,将它熟练的倒置过来后,拿着工具仔细检查起来。一分钟不到,就诊断出问题所在。内胎破了,不止一处,打气孔都弯曲的不像话。师傅比划着要换个内胎,十五块。我用手指比划出十五确认:十五块?他大约误会了,以为我嫌贵。仿佛受到了被认作奸商的侮辱,着急的翻工具箱拿出压缩内胆,摸摸他的材料,再摸摸我的厚度,嘴里发出哼哼哈哈的声音,急不可耐的证明他的真材实料,绝对是物超所值。我点头示意他换吧。于是就出现了令我感慨万千的一幕。
师傅熟练的拆下最里边的铁圈,作出很诧异的表情,然后一边拿耐磨黑色胶带缠着一边用他的方式告诉我,这样没有保护层,每天摩擦下去内胆肯定是受不了的。其实我是不以为意的,车胎上次破过后,后轮整个换了个廉价的,当时想着就是支撑个把月不错了。可是看着师傅像捧着个工艺品般郑重,不经肃然起敬。他仔细的缠好胶带,换上轮胎,安装上去后一遍遍调试,将螺丝的松紧度调到最佳。此是又来了几个顾客,有电平车,有摩托车,我那辆戏称之为的“迷你小悍马”的破铜烂铁更是相形见绌。师傅同样抬头向他们抱歉的笑笑,指指手中的活,又开始鼓捣我的挡板。我不经感到诧异了,这应该不属于15块的维修范畴了。他先用镊子将变形的地方拉平,艰难的将断开的地方重叠,企图通过重力让它们咬合。发觉不成功后,转而打算在两处各打一个洞,然后用金属线扭在一块。我很想说句“算了,不费这个劲了吧,真的无所谓。”又觉得说了也白搭忍住了。师傅刚开始用剪刀,徒劳无功,于是把箱子翻个底朝天找出把长起子,卖力的在挡板上敲敲打打。终于好了,可能是像我自行车这么奇葩的情况不多,现场找不到金属线,他毫不犹豫解下绑着外胎的铜线,任它们散乱一地。修理好挡板,给两个轮胎加满气,又用扳手扭紧车篓的固定处。一切似乎完美无缺了,才心满意足的将车还给我。我赶忙付钱,连连躬身道谢。他摆摆手,可能是对我的过分谢意不适应,脸上呈现出孩子般羞涩的表情,转身投入下一个活计。
骑车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思绪和惬意的情感里。在八月的炎热下,如沐春风。
当我们自以为处在一种坏的境地,委实难熬,叫苦不迭时,其实是缺少一份热爱。一份对手头工作的热爱,对活在当下的执着,对能摆平一切的自信。
忘了是哪本书上说过:可能这样的信念对有的人来说的确很重要。今天我看到了这样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一幕。他不是基督山伯爵中的复仇勇士,不是飘里的乱世佳人,出不了伟人般的自传,谱不成千古的赞歌。但也就是这许许许多多的平凡人,不论是在尘土飞扬的小乡村,还是十里洋场的大都市,质朴的专注形成一篇失意的散文。至少此刻,给了我不可名状的感动。让我发现城市的别样风景,生活的另一种动人之处。
还教会了我,敬业是最好的门面。
——写于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