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年——童语
我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领域,喜欢一些并无实际用途但足够有趣的知识,更喜欢和那些有趣的人聊天。一位朋友深知我的小癖好,介绍了一个有意思的人给我认识。
在一个天气正好的下午,我的客厅里,有了这次谈话。
“你听过许多那种民间传说吧?小孩子在小的时候会更容易看见鬼魂之类的。”
“确实有很多,不过……”
“不过那是因为他们的认知系统不完善,大脑还处在发育期对吧?”
“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我问你,所谓的大脑发育完善指的是什么?”
“我也不是脑科学家,这个我还真没法定义……但从生理上来讲,过了大脑发育的高速时期,大概就可以说发育完成了吧。”
“一个大的鸡蛋和一个没发育完全更小的鸡蛋有什么区别?”
“你这是混淆概念,鸡蛋怎么能和人脑相比,人是需要学习和成长的,鸡蛋只需要提供足够的营养。”
“鸡蛋需要的是营养,而人需要的是成长的环境和时间对吗?”
“起码这是两个很重要的条件。”
“也就是说,确定人完善的标准其实在人身上,而不在客观的物上。”
“嗯。”
“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谬吗?一个人界定自己的标准却是自己制定的。”
“人们需要这样的标准。”
“不对!需要这样标准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整个人类社会,整个人类系统。”
“你想表达什么?摒弃这种标准,回归自然?”
“当然不可能,事实上是做不到的。”
“那你举例子想说明什么?”
“我的表述可能有点奇怪,不太好理解。”
“我尽量。”
“好吧,我觉得你还挺有意思的。
既然人定义了标准,那他是用什么定义的,肯定不是孩子,而是成人。但是成人真的理解孩子吗?”
“没有我们想象的理解吧。”
“你还算比较中肯,不像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成人肯定是无法理解孩子的,你可以说是认知不同、大脑发育程度不同,但是大脑发育难道是朝着既定方向发展的吗?
恐怕不是吧。小孩之所以发展成成人,是因为我们的培养,我们用我们的价值观和所知道的知识培养他们,所以他们长成我们的样子。如果不加以培养,不对!应该说……不用我们的角度去培养,结果会是什么呢?”
“像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理论上说,我们的认知是没法超越自身的束缚。”
“这也是困惑我的地方……
先不谈解决方法,方法可能不存在,也可能现在做不到,我们先谈问题。”
“好。”
“伤仲永的故事听过吧。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某方面的天赋,但是如果不重视或加以培养,这种天赋就会消失。”
“确实如此。”
“而我认为,不是某些人,而是所有人都有一种天赋,不过这种天赋被我们养育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集体的忽视错过了。”
“什么天赋?”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受害者!”
“那你不是胡说八道吗?”
“不,不能这么说。我怎么证明一种所有人都失去的东西?”
“没证据叫人如何信服。”
“有佐证啊。”
“什么佐证?”
“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民间传说?”
“没错。”
“可你自己都说了,这事完全有科学的解释,而且民间传说这种事能信吗?”
“民间传说当然不可尽信,科学解释也有它的道理。但有一点,这种标准都是以成人的观念来制定,却用来衡量孩子。
你用什么来保证,我们所认为的完善和正确,就是大脑本身的完善和正确呢?
孩子的世界也许不完善,大脑生理上的发育不健全,但那一定是错的吗?民间传说中的说法,难道不是确实存在的现象吗?
你可以用科学来解释一切,可你无法用科学来证明它的反面就是错的。
也许孩子本身就具备那种奇异的能力,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整个人类社会的惯性,集体对这种天赋的无视,就会使这种天赋消失。很简单,因为它对生存不是必需的。
人类发展到现在,生存的风险越来越小,我们用来对冲各种自然风险的能力就退化了。反之,抵抗社会风险的能力进一步强化,不是吗?”
“这大概是进化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这不是进化,是适应。为了适应生活所保留的天赋,对生存很重要,但被忽视掉的那些天赋,也许对整个人类发展更重要。”
“不到不说,你的脑洞开的很大,也很有意思。”
“哈哈,我知道我没法说服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你确实打动了我,让我看到一种有意思的观点。”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也许会更适合表达我想说的。”
“色盲这种病现在大家都知道,但在可以鉴别色盲的工具,也就是那几张极具创意的小纸片没发明出来之前,人类是根本意识不到它的。不仅是医生,连病人本身都毫无察觉,影响也近乎没有,但它确实存在着。
他看到红是我们的绿,他看到的绿是我们的红。事实上,他看到的东西和我们根本不一样,但根本不影响什么。
因为他们,被我们所设定的标准困住了,我们也被这种设定蒙住了眼睛。
两者之间,就像隔着一层布聊天。他们说着一样的语言,聊着同一个话题,有着统一的标准,但他们所处不同的世界。
没有人怀疑对方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因为他们处在同一个标准下,他们用同一个标准去衡量不同的事物,并以为在谈论同一个东西,同一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那层布被揭开,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身处两个世界,甚至于,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你说的更像一个哲学问题,这个世界是我们所看到、所认为的这样,还是存在一种更客观、更真实的样子。”
“大概吧,我不在乎它是个什么问题,只在乎是否存在这样一个问题。”
“可我们似乎永远无法验证它?”
“这不重要,重要的不是它能否被解决,而是它能否真正成为一个问题。”
“你坚信会有解决的办法。”
“不一定,但有人能看到问题,或者说有人能真正发现问题,这更加重要,不是吗?”
“人的认知是有局限的,长久形成的认知让我们更适于生存,而非发展。那些被摒弃的东西,也许对人类的发展至关重要,是这个意思吗?”
“你终于有趣起来了。”
“事实上你说的就像是一种科学研究,摒弃其他因素,用一种更单纯的东西来衡量一件事。然而你所说的,恰恰是科学所无法验证的。”
“科学也并非永远象征正确,这种例子数不胜数,最广为人知的,从地心说到日心说,一次次被推翻。现在有谁敢说自己知道宇宙的中心吗?
就像宇宙大爆炸学说,有红移、背景辐射等作为佐证,被大家所普遍认同。即便这些都是正确的,人类确信大爆炸学说,能找个这个爆炸的中心点。
那么请问,你用什么来确定,我们所处宇宙的大爆炸不会是更大范围爆炸里的一环呢?”
“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个中心点。”
“对啊,这就是现状,我们即便有种种方法去推测、验证一些东西,但有些东西,它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甚至是没有止境的。
宇宙有边界吗?有边界?边界外是什么?无边界?存在无限的东西吗?”
“未知是科学进步的动力,技术推动它的发展。”
“我说这些并非否认科学的作用。恰恰相反,科学的作用非常重要,它不一定能直接推开真相那扇门,但它总能排除一个个错误的选项。时间和技术允许的话,它一定能观察到真相,甚至找到真相。
在此之前,我们不妨大胆一点,像你说的,脑洞开大一点。也许并不严谨,但也不会坏到哪去。”
“你的脑洞使我惊奇,你的理性让我欢喜。虽然我半信半疑,但我尊重你的想法,它确实很有意思。”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
他经济条件很好,不用担心财务问题,一个月后准备去美国、欧洲游学。走之前跟我又聊过一次,其中谈到了一些关于人类心理的东西,半吊子的我,就纯当是上课。
当我再次提到这个问题,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佛不是从他口中所说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看过他谈论时激情饱满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把书里的东西搬出来搪塞我。
事实上,从始至终,我都并未相信他所说的,他所说的东西很有趣,但也苍白无力,难以佐证。
在他身上,我发现了一个充满好奇心、单纯热爱知识之人的可爱之处。
他不太纠结对错,不太在意是否有人认可,甚至不在乎是否有结果,只是纯粹的喜欢。
那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就像他口中孩子看到黑夜里的火光。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只要它被点亮,我们就会情不自禁地靠近它,最后找到它。
他使我想到波尔说的一句话,“一个深刻真理的反面,可能是一个更深刻的真理。”
你看,真相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望而生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