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现场的你(一)

2019-04-02  本文已影响0人  小森同学

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很多公司是没有自己的大会议室,遇到一些会议和活动,就需要到外面找一些拥有大会议室的酒店合作。

我就是在这样的酒店工作,负责会议现场的秩序,如果没有突发事件,我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次有人要来开会还是搞活动,我都会在会场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上坐,看完整个会议的结束。

我这个职位的存在对于酒店行业来说是少有的,至少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应该很少遇到像我这样,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在会场坐着,这点和我在的这个酒店的特殊性有关。

我在酒店的会场工作了五年,见过两次打架,四次有人晕倒在现场,这种在酒店行业来看好像是小概率事件,可是对于我工作的这个酒店却显得很重要,他们说酒店会场反应行为不到位,就没有人来租用会场,所以需要口碑性的建设。

不过会场的活动能很好看到社会的发展趋向。从以前的公司文化建设活动到后来未来明星选秀。而和酒店有长期合作的却是一家卖保险的外包公司,他们每个星期都会来举行一次会议,大概三个月会有一场大型活动。

在我面试这个职业的前一个月,这个酒店和大多数酒店一样,是不存在这个职位,更没有这个岗位名称。有人在会场闹事,而酒店反应不及时,让酒店上面的集团公司很不开心,认为影响品牌口碑。

我的这个岗位不需要大块头,更不需要长得很漂亮的人,负责会场的经理说得很明白,只要一般人,我问他什么是一般人,他说即使看多几眼,还是没有印象的人——可能我就是经理眼中这样的人。

我记得上班的第一场活动是早上九点开始的,但是六点多钟就有人等候在会场门口,酒店负责会场的管理人叫梓安,算是我的直接上司,因为小我一岁,见到我很自然地叫我哥。

“哥,你看好了,有什么事情你马上叫我。”

梓安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对讲机,他指着上面的转扭四旁边红色按键的位置,说按下就可以说话,然后就离开了。

因为人越来越多,会场只能提前开门让大家进去。我很自然地坐在最后一排红色的软椅上,看着陆陆续续走进会场的人群。我注意到,大多是一些中年人为主,更有一些老人,年轻人好像有十来个那样。

门口的宣传牌被放在右边,我在进会场前有看了一下,好像是一个什么命运学家的讲座,牌子上的学家穿着西装,头发用发蜡打得发亮,双手交叉在心口前,自信的样子微微抬起下巴。

9点05分,牌子上的那位命运学家在两个助手的拥戴下走进了会场,全场马上骚动了起来,有人微微站起身子往会场的舞台方向看去。

“大家好,非常谢谢大家的到来……”

手拿麦克风,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命运的运程。我对一切都感觉很新鲜,不过这样的新鲜感在半个小时之后,已经荡然无存。这个命运学家讲了很多命运和色彩有关的事情,还在白色的板子上写了一大堆估计也没有几个人看得懂的数字公式,然后神奇的是所有的数字,都和命运扯上了关系。

一些女人看到命运学家最后得到的数字和自己的生辰八字一样,张大嘴巴哇哇叫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

梓安走到我身边站着,他眼睛像转动的监视器一样,不停地看着其他人各个岗位,从灯光到音乐,包括台上的水杯是不是有水。

“感觉什么都能算到一块。”

“假的,这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只是在这个上面加了很多复杂的东西,根本就是最简单的东西,人不开心一定是看东西都不积极,开心的时候就连枯萎的花儿都觉得鲜艳的。”

“那这么说他是在骗人?”

“不能这样说,有点像宗教吧,只是没有几个人真正了解教义的内容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们只是提供场地,所以要清楚自己的位置,我只是不希望你被影响。”

梓安说的很理性,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在现场的我被所谓的命运学家影响到了。晃荡的人生,我还是明白,人生怎么可能就只有几种颜色,几串数字就说得明白。

活动的最后,少不了卖书和课程教学贩卖,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热闹的场面让我垫起脚尖,看着一张张害怕落后的脸,他们的行为让我想起超市大减价和市场抢菜时候的场面,好玩而有趣。

活动结束后,我不能马上离开,我需要看着所有人离开之后,才能离开。而坐在会场后半段位置上的一个女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大家都离场之后,酒店的清洁人员开始对会场进行打扫,我走了过去,走到她前面一排的位置上。

“你好,这个活动结束了,我们要清场。”

哭花的脸抬头看了看我,重新低头发出断续的哭声。女人哭了一会,突然对我说她半年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而儿媳妇带着孙女跑回娘家。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往会场四周看了一圈,没有梓安的身影,也没有人可以来帮忙处理一下。

我只能继续听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叙说,她说自己从命运学里找到了原因,说是儿媳妇的命会克死儿子,在儿子离开之后,她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后来在压抑得无法正常生活时,有邻居介绍了这个命运学家给自己,她抱着寻找心里安稳的心态来听了一次,结果民运算法里的很多事情验证了儿子的离开,她明白了缘分的缘灭。

之后每次有这样的活动她都会来。死去的儿子不可能再复活,我不知道她到现在,是继续来寻找内心得到安抚的情绪,还是这里成为她唯一可以寄托心灵,让内心平静的地方。我坐在她旁边,听她讲完了自己的一辈子。

这样的命运学活动后面又搞了三次,最后一次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打架事件,我看着一个人冲上台去打那个命运学家。那天现场气氛很好,所有人都听得津津乐道,也跟着命令在做动作,算数又一次被成功计算出来,全场发出了雷鸣般掌声,在掌声中,坐在前排一个年轻的男人拿着用黑色上衣包裹的东西,冲到了台上,直接把命运学家干倒在地。

“安,出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梓安——安,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完成没有心理反应,只是凌乱地往台上冲了过去。梓安收到我的信息之后也从门外冲了进来,我们按住了年轻的男人,他提高声音大骂着粗口,一边的命运学家躺在地上没有动弹,血从头的侧部一直往外流。

“把他带到控制室去。”

梓安对着后面进来的保卫人员说道,他们把年轻男人拉了起来,压着到会场的控制室里,我看到梓安开始报警。

在控制室内,除了音响师和一大堆控制会场灯光音响的设备,气氛异常安静。

“我要杀了他。”

年轻的男人气呼呼的,我和音响老师都没有说话。从突发的事件中慢慢缓过来的我,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节奏。

“好像是铁锤。”

音响老师看着年轻男人身边被黑色上衣包裹的东西,铁锤的头露出了一些,我没敢去碰,转眼看着年轻的男人,他开始哭了起来。他低着头,自问自答的埋怨为什么不好的事会找上自己,自己为什么那么倒霉。

“其实,什么事让你要杀了对方那么大仇恨?”

我小心地问道,年轻男人脸上好像冷静了一些,他停顿一下。

“他让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

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说不清楚当中的感触。

“他算什么学家,还自创学派,真搞笑,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我和音响老师听着年轻的男人把这个所谓学家祖宗从一开始到他这一代都问候了一遍,而警察的到来结束了这样的问候仪式。警察带走了年轻男人,梓安见怪不怪的跟着警察去办了手续。

而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来梓安从警察局回来,我听他说,男人和妻子刚刚新婚不到一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什么时候就迷命运学,稀里糊涂的跑来听了几次讲座,参加了几次活动,然后买了一大堆书回去看,还学着风水命理在家里摆了各种阵型。

男人一开始觉得很奇怪,他问过自己的妻子,妻子说了一大堆命运有关的典故和名言,男人觉得很虚而不实,知道她是从这个所谓命运学家学到的,一开始也反对过,可是最后拗不过妻子的坚持,两个人吵了几次之后也没有了交流。

意外的事情发生在两个多月后,妻子兴奋的告诉他,说自己怀孕了,还大言不惭说孩子是命运学家恩赐给他们的,要自己为她能得到恩赐而感到高兴。听得莫名其妙的事情,男人看着自己成魔的妻子,只有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放大出来——妻子出轨了,还是被骗得心甘情愿的。

他气得动手打了她,妻子说男人那样是不对的,没有爱就不能一起生活,她提出离婚。

后来的事情,男人狠狠地把命运学家干倒在地。命运学家没有死,不过头部的伤害让他无法继续命运学的活动。

那一次之后,我坐在会场后面,看着一个个走进会场的人,他们外形不一,打扮不一,性别不一,年龄不一,可是他们的眼神却有一种完全一样的坚定,好像这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可让人生得到升华。

有时在想,人的思想没有了独立的认知和思考,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恐怖一件事。

我第一次对独立思考有深刻的感受,是第二年的一个个公司文化宣传里。我在酒店会场工作的第二年,整一年除了保险的外包公司外,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公司来到这里搞企业文化宣传和举办公司活动。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从初中到现在,我都是自己去工作,赚来的学费。暑假我会去饭店打工,一个月有八百块,我和老板说,我只要四百就可以,我还可以帮你免费多做十五天。老板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的学费只要四百块……”

我看着一个个子不高,挺着大肚腩的男人,他拿着麦克风的样子很潇洒,不停说话,不停走动,用激动的情绪在叙说自己过去的故事。很多人的情绪一样被带动了起来,点着头的表示同意。

“安,他说的话存在逻辑问题!”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钱不要,明明可以赚八百,却只要四百,我想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疑问,唯一能说服我的是他未成年,所以害怕老板不要自己而降价。

“我们公司不搞这些,你放心。”

梓安没有直面回答我的疑问,他会在私下和我讨论会场上奇奇怪怪的活动和会议,很少在会场使用期间和我讨论对事情看法的不同观点。在会场里面的他总是不停走动,指挥着其他人工作,却很有意思会站在我旁边休息。而面对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都会给我回应。

或许是无聊,或许是想体验一次那些激情澎湃的故事里是不是能让我情绪波动。我认真地听着台上的讲述。他的故事很感人,也很有鼓舞性,听完让我有一种对世界充满理想主义的浪漫追求,只要努力,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走别人不愿意走的路,我就能成为让人敬仰,受人欢待的人。

“你们不知道,我加班从不向老板伸手要什么福利,也从不问什么五保一金,我要的是老板认同我的工作。我会利用每个周末休息的时间去学习……”

我听得很入迷,在慌神的一刻,思索从台上的讲述中回到了现实,那个充满理想的世界不见了。我的眼前是黑压压的人头,大家和我刚刚的情绪一样,对未来充满理想,对未来充满期待,一个个都摆出一副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姿态。

活动的最后,公司的每个部门会上去加油打气,有叫着口号的、有跳舞的、也有唱歌的。完全没有艺术水平的表演,我当闹剧一样看完了。会场清场时,说了一天话的男人,在门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劲的猛喝水。

“我感觉你很励志。”

我有些感动地看着他,他虽然样子长得不怎么样,人矮又发胖,但那样的人生故事让我觉得一路走来充满心酸,能有今天确实值得大家学习。

“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是负责这个会场秩序的。”

“原来你是酒店的人。”

“对啊。”

“怎么?听进去了。”

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没有那么苦。”

男人说完站了起来,他慢悠悠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电梯口旁边的沙发上,梓安平躺在那里,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在看什么?”

我跟着他的方向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白色的天花板被黄色的灯光照着有些老旧的感觉。

“结束了,休息一下,你和那个人在门口那聊什么?”

“我感觉他过得满苦的。”

梓安冷笑了几声,腾出沙发椅子的位置,招呼我坐到他身边。

“哥,其实你这个职位,对于公司来说不重要,但是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你是我在会场里面的眼睛。但是记住,在这里搞活动、开会议说的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我了解。”

我其实不了解。

“我职院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六年了,身边的同事里面,只有哥你是真正的大学生,我听说你还是学电子技术的。”

“是的,我和机器打过几年交道,整天面对硬邦邦的机器,受不了了,想做些可以多见见人的工作。”

“机器看起来复杂,可是看懂了里面就是一套套的原理。可是,哥,人看起来个个都有模有样的,里面装着什么小心思,可是复杂的很。我感觉哥的为人不错,不希望你成为那些会场的活动的人。”

我确实有一些小波动,梓安告诉我,刚刚的那个男人,是职业的演讲家,上过不少电视节目,宣传自己的个人品牌,成为励志大师。每天都有企业邀请他去帮忙做演讲,搞公司文化建设的活动。有些老板更明确说明,需要他宣传一些规定的思想和口号。

“这样的事情我看太多了,其实冷静想想,你刚刚说的不符合逻辑,是很符合的。”

“为什么?”

“都是有目的的。你想想,他一直在宣传那是工作要多努力,少拿钱多干事,老板的认同就是工作最大的成就,不是就老板希望员工这样做吗?只是通过这种手段来完成,这样他自己编出来的人生故事就很合理。”

我点着头,好像明白了意思,本以为里面的故事真的充满励志的人生,值得被提倡,被追求。那是我唯一一次被会场的内容影响到,可能太渴望美好的生活,就像那些人一样,好像有什么途径可以一步登天,好像那样做就可以得到老板的赏赐,从此稳步上升。

而后来在会场遇到保险外包公司的李希,他的经历,让我离开了这份工作,重新回到硬邦邦的机器面前,做回技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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