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车白话

跨出格林豪泰宾馆，迎面就是桐城南路。周一的早晨，正是赶上班的时候，街上的车辆像两条相向而行的长龙，川流不息。

长龙中，终于又见一辆出租车由远及近，如同一片耀眼的龙鳞飞驰而来，我连忙早早地举手示意。然而迎来的是又一次失望，车顶亮着依稀可见的绿字灯，“龙鳞”不屑地从身边呼啸而去。

昨天来合肥参加同学聚会，今天上午家中有事，我只有从这里打的去车站，坐班车赶回巢湖。偏偏这条路上出租车太少，物稀为贵，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却早已委身他人。

焦虑之时，一辆灰白色的小汽车朝我站的路边开来，路边画着停车线，我以为他要停车，连忙后退，站到人行道上。

不料，车门打开，司机伸头招呼道：“去哪里呀？”

我陡然明白，这是遇上了拉客的私家车了，便搭讪道：“你这又不是正规出租车，不会乱要钱吧。”我这是先给他打预防针，接着便问：“我去明光路汽车站，多少钱？”

“二十，上不上？”

“我从那边过来，只要十八。”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坐了上去。我不能老站在路边傻等，他就是再多要几块，我也得坐。我很庆幸，他没有说要三十五十。

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容苍桑，衣着朴素，看着倒还实在。他见我没有坚持讨价还价，表示满意：“就是嘛，不就相差两块钱吗，凑个整数。”

“你这是黑车吧？”我试探地问。黑车就是没有营运证。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黑车要是被逮住，会有大麻烦的。”

“嗯。要罚款，第一次八千，第二次一万。”

“你被逮住过吗？”

“逮住过一次，就在明光路车站，罚了八千。”

这人倒实在，有问必答。只是我没想到，我要去的目的地，竟是他的伤心地。八千块，那可是将近一个月的血汗钱。

“你应该还有别的工作吧？”我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没有。”

没有？这使我感到很意外。我在合肥曾坐过几次黑车，闲聊中得知，车主都是把这行当当作第二职业，不上班的时候出来跑跑，挣点额外收入。

而这一位，主业就是跑黑车。也就是说，他在这个城市，没有正当职业。

“你这车开了多少年了？”

“有十几年。”

“是合肥人？”

“不是。农村的，在肥西。”

“家属也出来了吗？”

“没有。她还在乡下。”

“带出来不好吗？给你煮煮饭，洗洗衣服，也好有个照顾。”

“就租了一小间房子，她来也不方便。一个人吃饭也简单，中午一个盒饭就解决了。家里还有十几亩地呢。”

噢，是这样，这两口子也真能累，一个在城里打工开黑车，一个在乡下做十几亩田，两头都不容易。

“孩子都大了吧？”我再次转换话题。

“嗯，大学毕业了，在外地上班。”他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

“满好的嘛！”我也为他高兴。

“就是花费大，外地大城市花钱厉害。”他叹了一口气。

“那也是。他刚参加工作，以后买房子结婚，就靠你们了。”

他一听，一下提高了声调：“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可能是觉察到此言不妥，又补充道：“我只能尽力而为，尽力而为……”他像念经一样，把这后四个字重复多遍，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是啊，为了这个儿子，这两口子已经够尽力的了。

我豁然明白，这一家子，不正是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的缩影吗，成为父母的两口子，一心一意地培养子女读书，巴望着他（她）跳出农门。等到孩子考进大学，又累并快乐着为孩子攒学费。而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工作，终于跳出农门后，新一轮的挣钱长征又开始了。

出租车快到目的地时，司机说，我不能把你送到车站里面，只能在路这边停。我说，理解，你觉得在哪合适就在哪停吧。

我在停车前就把钱付了，以便减少停车时间，也减少风险。车在离明光路车站大约两百米处的一个十字路口的拐弯处停下，我向司机道声谢，迅速下车，随手关上车门。

在马路边站立良久，我很不放心地望着出租车渐行渐远，这才踏上过街的斑马线，向车站走去。

黑车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