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01.
昏暗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刺耳的电流声，一道身影蜷缩着坐在电视机近前，死死地盯着上面闪烁的雪花，这就是他推开门时的画面。
“这大白天的。”男人抱怨着“唰”地拉开窗帘。
她被这突如袭来的强光刺了眼，想要拿手遮挡住眼睛。
“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声音陡地拨高，他强制地捏住了女孩布满伤疤的手腕。
她惊恐地双眼失焦，浑身颤抖，啊啊了两声，然后一边死命地摇头一边尖叫，似要把内心的苦痛一并吼叫出来。
男人闭上了双眼收回了手，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然后开始在衣兜里胡乱翻找着什么，一个打火机在了地上。在女孩的尖叫声中，他弯下了腰，无意一瞥，竟然发现床下倒倒了一瓶白色药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一粒一粒捡回药瓶里。
女孩突然静住了，她望着男人满头的白发，双眼渐渐聚回了焦。
“我好痛苦。”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男人继续捡着药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我好痛苦。”她又趴在男人耳边喃喃着。
“我知道。”男人身体颤抖着，低着头，女孩看不到他的表情。
“十五天，哈哈哈哈十五天？”女孩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淌出来，滴在了床上。
男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将药瓶装回了衣兜里，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他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窗前布满的防护栏让这个房间变得像一个囚笼，关着一只濒死的雀。
02.
女孩站在心理辅导室门口犹豫徘徊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敲开虚掩的门。
“诶，你听说那件事了吗？”她停下了动作，手无力地从门把上垂了下来。
“咋没听说！”
“现在的小蹄子可真不得了！”里面的声音却是是她这几天最熟悉最感到安心的女声。
“那吴辉究竟干没干那事。”
“说起这事我就吃惊，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就敢当面脱衣服，想拿身体来交换期末试卷。”女声顿了下，似乎喝了口茶，接着开口，“吴辉说要不是他意志坚定，还真就着了那小魔女的道。”
“天哪，不得了不得了，我看你也得叫你老公小心了。”
“他敢！”女声说到愤怒处，使劲一砸保温杯，“你不知道，那女孩这两天来找我，还说自己有阴影了，我面对她这心里就直泛恶心。”
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明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大家总说错的是自己。女孩抱住自己，沿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迎面走过几个隔壁班的同学，用厌恶的眼光唾弃着她，连她最要好的朋友也低着头快步走过。
她想自己就像离开了水的鱼，曝光在大众之下，无法呼吸，任人宰割。
爸爸，我努力过了，可到头来只有你肯相信我。
女孩拿出了口袋里藏好的美工刀，闭上了双眼靠在墙壁上。
柔和的光打在了她姣好的脸庞上，她微微笑着，如果没有地上蜿蜒刺眼的红，一切都该显得那么祥静和美好。
0.3
“有时候我好想做天上的风筝，那么自由。”
两个女孩互相挽着手，一起站在台栏前望着天空。
“但是没有线就更好啦！更无忧无虑。”她轻快地说着，露出明媚的笑颜。
“笨蛋，你就会越飘越远，到时候我就找不到你了。”另一个女孩嘟着嘴，小声抱怨道。
她大笑起来，笑完后闭上双眼，踮着脚尖享受着远方飘来的风，衣角裙摆被带着微微鼓动，发丝不断轻柔地划过脸庞，好像下一秒就要乘着风出发了。
“你知道吗？人的烦恼就好像风筝的线，斩断了就可以忘记一切继续向前了。”
“那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呀，我来帮斩断你那根线的人。”
“你才说不想让我飘走的。”
“可……可我也不想看到你烦恼的样子啊。”
她好笑着看着身边好朋友揪在一起的眉头，伸出手抹平它，“好啦，最爱你了。”
“嘿嘿……”
04.
11月4日 阴 痛苦
我该怎么办，犹如在黑暗无边的地狱里，一遍又一遍地受着魔鬼的折磨，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
这一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永远都是那天的不堪记忆，甚至不敢睡觉。因为我怕再梦见他，梦见那个房间，梦见他突然抱住我，梦见他撕扯我的衣服，梦见他亲我的脸我的嘴我的耳朵，梦见他带给我的痛苦。
我好脏，我没有脸见我的爸爸，我不敢去学校，我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好像任人宰割的鱼肉，散发着又腥又臭的味道。
12月5日 阴 ……
每个人都不相信我的话，每个人都说我勾引他，世上真的有正义吗？
12月24 大雪 冷
他只被关了十五天，十五天……他出来后一定会报复我的，不……不！
12月25日 大雪 绝望
多希望这场雪能洗干净世上的肮脏，埋葬那些深处恶狱的罪人。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啊！
男人痛苦地翻看着女孩生前留下的日记，手指轻轻划过最后一篇被笔刮破的痕迹，感受女孩生前弥留的怒火。男人哽咽地用手捂住了脸，发出了困兽般的悲鸣。
0.5
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周围的一切都是看似纯净无暇的白。
为什么这么吵，头好痛。人影窜动，空气中充满了逼仄令人厌烦的因子。
“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割腕。”这回她彻底看清了，自己在病房里。
她抱住自己的脑袋，嘶哑着开口，“为什么要杀我？”她看着病床前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执拗着用充满红血丝的双眼盯着对方的双眼，“你说啊为什么要杀我？”
医生被震得张开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胡说什么呢？林医生可是救了你的命！”站在旁边的男人厉声呵斥道。
她收回了目光，渐渐平静了下来。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小妹妹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说。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了的难关的。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男人点头哈腰地送走了那群医护人员。
“爸爸。”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开口了，声音难掩疲惫，“对不起。”
男人背对着她，身体却轻轻颤抖着，用手抹了一把脸，回过了头。
“傻孩子。”
“爸爸，我想吃王记的皮蛋瘦肉粥。”她虚弱地笑道，“听说很好吃呢。”
“王记……在城北呢……哦哦好好，爸爸去买爸爸去买。”男人给她捻了捻被角，慌慌忙忙地离开了病房。
待男人离去片刻，女孩眼神渐渐变了，她光着脚下了床，挺直了背，朝窗台一步又一步地迈去。
06.
女孩坐在窗台上，微微笑着，下面人群的惊呼声，嘈杂声，此刻她什么也听不到。
“都三个小时了，究竟跳不跳啊！怂！”
“哈哈哈哈小心被有心人听到道德绑架你。”
“我反正是真看不起这些轻生的人，年纪轻轻万一摔个半死不活还拖累家人。”
“那可是14楼，得多硬的命才会不死啊。”
“嚯，消防官兵警察劝老半天了，要我说啊这就叫浪费警力，陪她在这过家家。”
“住嘴吧你。”有正义的大妈听不下去了，叉着腰瞪着拿两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
“哇哇哇，要跳了要跳了！”
大妈也顾不得维护正义了，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穿着病号服的女孩一双手被消防官兵死命抓住，身体悬在半空中，随时不断地往下坠。
遍地的惊呼声。
“没事的没事的，坚持住，你是个勇敢的好女孩！”消防官兵年轻坚毅的脸上布满了汗水，一边紧咬着牙一边鼓励着女孩。
“我才不勇敢呢，哥哥。”苍白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你才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还有大好的时光等着你，听哥哥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颤抖着说出这番话，绷紧了双臂的肌肉，誓要将她从死神手里抢夺回来。
苦涩又带着咸味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这次是温热的。
“我好羡慕风筝啊，只要斩断了那根线，就能无忧无虑了。”说完，她微笑着决绝地推开了他的手。
“不！！！！！”消防官兵痛哭出声。
“我感觉我现在才活着！”女孩大声说了出来，快速下坠着。
谢谢你，再见。
年轻的消防官兵望着天空中的风筝久久不能回神，当他的同事们赶来时，脸上都带着不忍心，什么也不说，拍了拍他的肩。
“是谁在对面楼上放风筝？”
“是小夏最好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