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在怀里的花束

#灵感来自 莫言《怀抱鲜花的女人》

海员王四过几天就要回家结婚了，他的未婚妻是县城百货大楼钟表专柜的售货员燕萍，家境殷实。

这个婚姻如果就这样顺顺利利举办了，那也没什么，两家父母都能高高兴兴的。

可是我分明看见，王四眼中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他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并不热衷这门婚事的，周围几个女售货员嬉皮笑脸祝贺他时，他其实是非常麻木的。他讪笑着应对别人的打趣，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的迷茫与郁闷召唤出了我，我终于没忍住，走出了他的内心。但我唯一的缺点是，我不会说话，我只能用自己的微笑表达自己的心情，慢慢引导他。

而只有和我一同被召唤出的狗，可以自由地喊叫，说出我内心的声音。

在一片烟雨迷蒙中，他终于停在了红绿灯口。狗忙扯住他的裤腿，引着他看向我这边来。

我捧着那一大把鲜艳欲滴的花儿，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他显然看痴了：是的，他在没有订婚前，就幻想着有一位姑娘可以与他心心相通，与他奔赴向美好的未来。可是没有等他遇到这样一位姑娘，他就在父母的催促下仓促地订了婚，而他想象里那个姑娘的形容，恰与我一样。

我依旧微笑着，暗示他看我，和我交流。

尽管，我不会说话。

他靠近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话。我微笑着，暗示自己在听着，并愿意倾听。狗汪汪叫着，帮我传达着我的喜欢。

我近乎完美的样子终是让他动了心，几番对视之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

虽然我没有应答，只是微笑，但他终是贴了过来，和我紧紧相拥。他的脸被花枝微微拂过，应该很痒吧，我想他的内心也是痒痒的。

我闭上眼，我的唇、我的燕窝上残留着他唇间的温度。

终于，他挣脱了我的怀抱。

他还是没有忘却自己被世俗捆绑的婚姻啊。

他仓促地跑开了。

只是他心里的欲望那么强，我又怎么可能消失呢？我叹息，追了过去。

他甚至躲在了厕所，躲过了检票口，可是终是没有摆脱我。那些不过是世俗的物品，凡人自是没有办法，但对我来说并没有约束力。

我这样纠缠不清，外人看着自是没有道理，但他们只是存心看王四的笑话，唉。

在他焦虑恐惧的瞬间，大滴大滴的眼泪挂在我的睫毛上，滑过我的脸颊。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自是没有能力抵抗。

他并不知道，他越是想摆脱我，内心越是想接受甚至是想念我。

而且我有狗，可以敏锐地感知到他的位置。

下车后他思考了一会，来到了河堤。他潜到水里，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只是他想错了。

我在追赶的过程中溺了进去，被捞上来时，肚皮鼓胀得像个皮球。

他没错，只是太善良了。

他依然压制着自己的欲望，把我安全地救醒了，并没有动手动脚。

我跟着他，一路回了家。虽然他甚至都快哭着央求我快走开，可我还是微笑着，笑中带着惆怅与坚定。

我依旧紧跟着他走进了家门，甚至是他与他未婚妻的洞房。

我知道，虽然理智不允许他和我在一起，但他是舍不得赶走我的。

他的父亲火了，甚至都把他打出了鼻血。他的母亲也在一旁应和着。

我也知道，如果订了婚却失了约，是要被舆论诟病的。更何况，他的未婚妻那么有钱有地位。毁了这桩“好事”，他们自然是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了。

村里人也过来凑热闹，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样。他们才不会管王四是否幸福、是否纠结呢，他们甚至巴不得这事越闹越大呢。

他的未婚妻闻讯赶来，啐了我们一口，转头走了。

我知道，那个未婚妻与他并没有任何感情。不然为何她的表情里，只有淡漠，而没有任何一点痛苦呢？

他爸气跑了，他妈气晕了。

他失手打了我，我的脸上多了四个清清楚楚的粉红色的指印。我的睫毛上又多了好多滴泪珠，但我依旧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他终是不忍心的。

王四被混乱的尘俗闹够了，他大喊：“都给我停！”

或是我那婆娑的泪眼，或是舆论与父母的压力，倒是逼迫着他越来越想要亲近我。

看热闹的人散尽了，夏末秋初的夜晚，只响彻那一声声蝉鸣。

终于静了下来。

他看着我，我自然也歪着脸打量着他。

我知道，我怀里的花早已枯萎；我也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但并不是因为我就是他内心分化出的一部分。

凋零的花，是无法长存于世的；呜咽的狗，尽管为我们制造了那么多的机会，却并不能改变世人的舆论、维护他们眼中所谓的利益。

我能给他的，只有爱。

放下早已凋零的花束，我将自己冰莹的心、连同那无瑕的身体，一起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走了过来，与我紧紧地相拥。

很好，忘记这一切吧，和我一起走向死亡的彼岸。

那里没有舆论，也不会为利益做出虚伪的选择。那里是虚空，是安宁。

漆黑的夜里，唯狗的呜鸣愈发刺耳。

第二天清晨，我们的尸体冰凉地纠缠在一起，人们拿刀砍掉后才分开我们。

只有我知道，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后记
本文莫言写得很隐晦，有些情节只能大胆推测一下。
比如那个女人甚至都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是一个朦胧的意象。毕竟是小说，允许有虚构的东西在里面，我就猜测那是王四渴望爱与自由的欲望。而狗是为他们自由“恋爱”而创造的种种机会。
那些看热闹的人是普普通通、却将悲剧推向高潮的看客。他们不会帮忙，只会冷眼旁观，只会张着嘴哇哇嘲笑。
王四和燕萍结婚，完全是顺着家长的意思来的，看上去很完美，但我想他的内心是有不甘的，于是就产生了抱着鲜花的女子的形象。
这篇文章大概是在描述王四在理智与情感、舆论与内心间挣扎的纠结神态吧。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喜欢抱着鲜花的女子，但我可以推测对这门婚事他潜意识里是拒绝的。
如果他没有看到抱着鲜花的姑娘，也许这一生尽管没有激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他偏偏遇到了。
于是他纠结于其中，受着两面的为难。无论在哪一方抉择，都注定是一场悲剧。世人不会向着他，也不会理解他，如果他选择了顺遂妥协，便会遗憾没有挣脱世俗的囚笼。姑娘理解他，但他们在一起，注定要受世人排挤，如果他选择了这种结果，自然也是悲剧。
到这种地步，要么妥协，要么灭亡。终于，他选择了和姑娘紧紧相拥，死在了一起。
他的心也早已支离破碎，就像那凋零一地的花，再无法恢复它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