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香烟

     

美丽的香烟

        那是我第一次吸烟。

        烟是顶廉价的那种，不是我买的，是路上捡到的。我骑着自行车在山路间飞驰，就看到了它。我拿起它，心里有些不安，担心是一个陷阱。可是，左右是很高的山，前后是空虚的路，一个鬼影都没有。一定是别人丢了的，我放了心，把它揣在了上衣口袋。我感到它在车子的颠簸中挣扎，仿佛随时可能逃掉一般。鸟鸣从山巅上跌倒下来。是在嘲笑我的过分小心吧，我想，不过一包烟而已。

        吸烟不好，这我老早就听说了。可是，爷爷吸烟，爸爸吸烟，所以论理，我是没有不吸的理由的，况且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想着想着，心突然平坦起来。觉得向身后倒伏的山，风中低沉叹息的树，颠起车子的小石子都分外有趣。

        姨和姨父都不在家。表哥在。有些意外地对我笑。问我累不累。我说，不累。问我爸妈身体好不好。我说，还好。然后就没了话。沉闷。于是，我吸了生平第一支烟。他有些吃惊，然而终于没说什么。

        我说，人总是要吸烟的。表哥说，你别吸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我说，没事儿，烟是好东西。他说，吸烟也好，什么都好。我故作大方地把烟吐出来，抬头看见一朵雪白雪白的云，正悠悠的从窗口爬过。我想，天上的云也一定是烟变的。是上帝吸的烟。

        看着他，在怀念一下天上的云，我很满足，尽管并不能从烟里发现什么好处。确切的说，是有些难受，舌头麻麻的，胸口有些憋闷。有一个瞬间，我的心中出现了那个神秘的名字，天堂。天堂是神秘的，那里灵魂们驾着烟云在上帝身边永远不眠，永远歌唱。

        表哥收了我的包，找了一本破旧的没了名字的书来看。然后，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记得那是他亲手做的。不是十分漂亮，可是很结实，就像大多数人的人生。

        他们啥时候回来，我问他。没准儿，可能要天黑吧，他说。要不要来一根，我说。不了，也没什么好的，他说。看的什么书，我问他。不知道，也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然而，他看书的样子很认真。我竟无法从中发现一丝悲哀的影子。这不像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他的眼很亮，顺从着昏黄的书页，间或有些灵动的闪光。

        明天，我得回去，快开学了，我说。恩，学习最打紧，他说。寒假，我还会来看你，我说。不用吧，学习打紧，他说。他有些惶惑，缓慢把眼睛从书页上移开，瞟了我一眼。

        我的眼有些湿润。不用是什么意思？他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已经挨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吗？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很快会睡在冰冷的土地里，永远不再醒来，想想就让人伤心。

        烟呛了眼睛，我说。要少抽一些，他说。语调里有些许的凄凉。

        给我一根吧，他说。我递给他，点上。我的手竟在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吸烟是顶好的一件事，我爸，我爷都吸，那种自己种的旱烟，很呛人的，我说。

        香烟从他的手指间上升，在他的头顶盘旋，然后，缓慢地扩散到空中。灰蓝灰蓝的，很美。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吸烟。他说烟的味道原来这样好。他说，谢谢我。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里很舒畅。我想，那盒烟是上帝留在路上的，只能是我拾，因为，他要我把一种陌生的味道传递给表哥，这个得了绝症，一只脚已经属于天堂的好人。表哥帮过很多人很多次，上帝只能借助我帮他一次。人，是带不走尘世的，只能带走一种又一种从尘世中过滤的味道，作为永久的快慰安放在灵魂深处。

        表哥不知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吸烟。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我把剩下的十八根香烟放回了原来的地方。让它去等待更多人的第一次。

美丽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