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谁说过话
旧俗里,年字后会加个关,一年一个关,跨过一年,就算是过了一关。如此说来,这年里的所有热闹,无非是在虚张声势。
果然,年将至时染上小恙,新的一年因此又换了份工作,到一家路亚垂钓中心,工作内容是为钓客拍视频,上传到各个群中,以吸引其他钓友的注目。
这活真的不轻松,一天要钓上数以百计的鱼获,根本来不及认真拍起来,倒是我这台充话费送的手机,很快内存爆满,动弹不得,要重启才行。
最终得做清理工作,我对手机这种新玩意不熟,不敢随便乱删,怕影响将来的使用。那就逐条须条删呗,哈,手机里竟然有八百多条视频,工程浩大。
然后是微信聊天记录,一条条地删,才发现,半年中我和上千人“说”过话,熟悉的陌生的、有关系没关系的、长篇累牍三言两语的、深奥粗浅、真诚的应付的……有天天聊的,有三天两头要聊的,也有隔很久聊几句的,当然还有不少只聊过一次。
原来,我和这么多人说过话啊,真的很神奇呢,简直又是一个大千世界,当然我没多余的时间重温对话的内容,我只想清除些内存,为拍视频腾出些空间来。一路狂删,偶尔会在某个名字前停留半秒,在确定删除键前迟疑下,最终还是按下确定。一些说过的话,在时光的侵蚀下早显得过于斑驳,就算它们有保留和珍惜的价值,也多半随了风,记不记录,又有多少人能真的记得?
又或者是可惜的,也许经年后我可以重新翻看这些对话,从中找出回忆的珠丝马迹,至少可以凭借这些对话回忆起许多渐渐淡忘的人与事,成为一把打开时光的钥匙。
谁知道以后我会遇到谁?谁知道以后我还会和谁说话?应该不会再和这么多人说话了吧?也不会再添加上千的微信“好友”,特别是那么多的陌生人,然后在午夜里也不休不止,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似的。
我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打开手机管家,选择立即清理,看存储空间,已稍有好转,我很好奇,删了那么多内容,才腾出了7%空间,还有百分之90是些什么东西?我敢不敢格式化恢复出厂设置呢?
我惧怕着回忆,矛盾的是相比于惧怕回忆、我更惧怕没有记忆。如果真的没有了记忆,应该会活得轻松许多吧?!偏又生生地揪住了包袱不肯松手,比如,有些聊天记录不只是回忆,还可以作为以后的陈堂证据,人真的不是太过值得信赖的动物。
那些结绳纪事的年代一样过去了,遥远到几千年前,已基本烂进了泥土,被后世幸运找到的凤毛麟角,已经难以破译,当时的精采或沉重,里面的悲欢早已模糊。
我的聊天记录和视频文件等等也一样吧?在固然好,没有了也没什么可惜,包括我留下的几个字,又有几个人认真看过留意过?又有几个人揣摩过内中的思维与混乱的逻辑?哪怕是熟悉的人,谁有那个闲心去关注右意别人想什么呢?!
夜很容易就深了,连天亮也很容易,凌晨时分的短暂安静,翻到金鳟的几张图片,一样是一条鱼,它长得要鲜亮许多。
也是这些图片,还有视频,让我可以全程回顾,它如何从遥远的地方运抵这个鱼塘放养,又如何贪吃,中了假饵中的鱼钩。
我戴着橡胶手套,用剪刀剔除它的鱼鳃,又用菜刀刮它的鱼鳞,它的鳞片很细,没刮下多少,我怀疑没刮清,又使劲地刮了许久,还是没刮下几片。
我用剪刀从鱼肛挑进,在它的肚皮上剪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挖去它的内脏,用清水反复冲洗。
鱼有点大,据说做刺身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却又怕会有寄生虫,最后还是切成两段红烧。
那些钓客说红烧不好吃的,似乎吃过。我觉得鱼肉细腻着,很好吃。
随后我把图片删除,多年后不知我还能记起这么漂亮的淡水鱼否?如同我能否记得曾和那个谁谁说过话。
我和谁说过话?我这不是一直在和自己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