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云淡】故知(三)

        至于那个人，他是我初三的物理老师，他长得很胖，看起来特别憨厚的样子。他是个很有个性的老师，喜欢抽烟喝茶，弄得满嘴茶垢，口中烟味也很重，但性格却很温和，在班里的人缘不错。

        刚步入初三，我的总分成绩已经跃入班级前五，我所在的学校本来就是区重点，想要上理想的高中已经是不成问题。但初三中考总复习时发生的一点小插曲，差点就让我丧失了拼搏最后一战的信心。

        英语听力口语考是中考的第一战，也是一场几乎人人要争满分的考试。考试前一本小册子几乎都翻烂了，电脑里的模拟系统从寒假就一套套卷子，拼命地刷过去。

        可最终，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作为第一批考生，因为紧张，我在听力口语考中败落，败得一塌糊涂。我仍记得从他口中报出我的名字时，全班同学震惊地望向我的目光。那时没有人会想到扣分的竟会是我吧。可事实便是这样，不留给人任何犹豫与怀疑的余地。

        当时我的神情一定是假装镇定，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是一片汪洋淹没周遭的一切人与事。我相信他们都能听见我内心里沮丧的声音，从我旁边走过时，放轻了脚步，匆匆而过，一点因满分而得的喜悦也未曾表露出来。等到班里的同学都走了，空旷的教室只剩下了我和老师。

        我放下手中的笔，那支被我攥了半天却一字未动的笔，轻轻折好面前的卷子，然后才开始缓慢地收拾书包。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但窗子很高，只有站起来才能看向外面。我就这么站直了凝视对面初二的教学楼，心中竟也悲伤不起来，只是一片空白，手上还在不停地往书包里塞课本，心早不在这里，漫天游荡。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么努力，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去忍受别人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脚步那么沉重不能逃离开这里，到远方去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总之，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心里想着，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老师坐在讲台上，安静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等待着我离开的那一刻。他等了很久，太阳薄西，最后才缓缓地吐口气说：“**，我们谈谈。”

        简单的六个字，在我听到人声的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一把匕首，刺痛了我记忆中不想触及的地方，那憋了许久的痛苦泛滥成灾，我再也无法抑制，狠狠地将拉链拉上，背上右肩，夺门而出。

        走廊被落日余晖浸染得极其温暖与动人，而我只是决绝踏碎阳光，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长长的廊道间回响，心中只有一句话：走到底，别回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害怕自己一旦转头，那积蓄已久的泪水便会如洪水般涌出不可阻塞。自尊与骄傲不允许我在老师面前泣不成声。

        最后我成功地转入了楼道，乘车回家。一路上，车里寂静只余下呼吸的声音。天已渐渐暗下去，陷入漫长无边的黑夜。路灯渐次亮起，高架上的车流缓慢移动，刺耳的喇叭声在城市里此起彼伏。我闭上眼，脑海里只有老师那张既严厉又温和的脸，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盘旋，我硬生生地睁开眼睛，将一切悲伤吞入肚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旧快乐而坚定地生活，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即使老师好几次坐到我前座同学的位置上，想跟我好好谈谈，我也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重新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在别人以为我会因此而一蹶不振的时候，我却自信地在几次模考中蜕变成那一匹后进的黑马。我为自己的坚强而骄傲，同时坚信这一点的扣分改变不了我的命运。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五年的九月份，我一定会走进理想高中的校园，成为它新一届的学生。

        窗外天空洁净透彻，树荫浓密，夏日正用其温暖将我紧紧包裹。回忆正如潮水般浮浅，漫溯而上。

        终于是到了中考的日子，早上六点多狂风暴雨，过了一会儿，风雨稍稍减弱，雨水淅淅沥沥，绵绵不绝。雨光闪烁着从檐边向下掉，溅在水塘间，荡起圈圈涟漪。这是我初中的最后一天，也是中考的收官之日。等待的时候，大家都争相和老师拥抱，希望能带着老师的祝愿在考试中脱颖而出。老师站在我的身边，在背后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要不要抱一下？”我握着手中的文具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要。”

        考场的封锁打开时，同学们蜂拥向考场，听着他们的喧哗声，心渐生寒凉。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我在心中默念，徘徊而不敢前。

        我只听到身后传来：“去吧，好好考。”接着便是雨声，湮没了所有的声息。我瞥了一眼，看见老师眼神里的笃定与信赖，终是挺直腰板径直向教学楼走去。我记得那个眼神，如光般明亮温暖，每次都是这样送我入下一步人生。我大步向前走，头也未回，因为我知道，他必定在为我祝福，为一个倔强、自尊到不行的孩子默默地祝福。他目送我离开，目送我走上下一步征程。而我只能坚定地踩着步伐，听鞋底啪嗒啪嗒的声响。这每一步都不是奔赴刑场，而是前往梦想之所在。

        知晓成绩的后一天，我匆忙赶到学校。走廊的尽头，老师站在那里，对着我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向他跑去，站在他跟前。以前他对我从来都只是那副严肃的表情，如今他再也不用像从前一样把我当孩子来看了，我已长大，不再是那个倔强的女孩。看着他的笑容，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界就变得一片模糊……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只是说，我从来都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的。

        最终，我自信地踏入那个梦想的高中，那个云集了大市高手的地方。在接过那张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已是不能自已，仿佛过去一切的苦楚都不再，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至于那个人，我将他放在心底，放在记忆的深处，放在我闭上眼就能感觉得到的地方。每一刻，我都在期待着未来有一天，能再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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