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上
「01开端」
让故事从一八年九月的某个傍晚说起吧：
某公司设计部的麦姓主管走进部门后，他当着众人的面调笑李一辰：“老许！不，老李！你要老婆不要？”
李一辰的脸红了，闲的四五同事都盯向他。
“你多少岁了？”麦主管走到他面前后话音收敛了点儿。
李一辰说：“23，我快24了。”
麦主管手拍李一辰的肩膀：“明天来个新同事，你来带？”
李一辰于是有点儿惊慌的意味：“这不好吧？”
“我不害你，女大学生，刚毕业，漂亮的。给你个机会。”麦主管重重按了按李一辰的肩头。他还环视众人，好生义气：“你们都是前辈了，照顾着点啊……”
次日。
前一晚上没睡好的李一辰匆匆上楼赶着去打卡，稍没留意，他在过道的一个拐角处把一个女生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他们一个道了歉，一个接受了道歉，然后各自分开了。
十几分钟后，李一辰和过道里那个女生又碰面了，当主管把那个女生带到部门的时候。一场自我介绍过后，麦主管将女生引到了李一辰的面前。他们想必也认出了彼此，李一辰红着脸，觉得缘真妙不可言。
麦主管在某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位嘴角长了大黑痣的媒公，他对两位年轻人一番撮合后就把他们交给彼此了。扬一扬手挺胸就离开，留下的一句“好好相处啊”都显得那么骚气。
女生叫陈佳薇，是像主管说的，她有肉有身段有脸蛋儿，真的漂亮。而李一辰最爱她似乎也是一位慢热者。
他们花费了大概两个星期的样子终于在公司吃午饭的时候能坐在同一条凳上或者面对面地坐着了。看热闹的部门同事们有在陈佳薇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向李一辰吹空嘘嘘竖起过大拇指。
直到有一天，陈佳薇在食堂里问坐在她对面的李一辰：“我怎么觉得他们都怪怪的，你觉得吗？”
“你，还有你，我觉得你也怪怪的。”她还补充。
“没有的……哪里嘛……”李一辰晃着脑袋，一副不很聪明的样子，眼神都飘逸，没敢看着人家姑娘。
这算不算心虚得有些明显了？
姑娘暗咬嘴唇，她想必若有所思。此后，她和李一辰坐一起吃午饭的次数都少了。
李一辰应该也能理解陈佳薇这种刻意的避让，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02租房的姑娘」
“师父，你熟悉这片地方吗？”十月将至的时候，陈佳薇问李一辰。
李一辰讲：“不怎么熟悉，虽然来几年了但就是反复地逛着那么几条街。”
“哦……”陈佳薇拖着长音。
“怎么了？”小伙子嗅到了姑娘的失落。
“想找房子。”姑娘说。
“找过了吗？要不要放假的时候我和你找找看？”小伙子尽显热心肠。
“其实这些天下班后我都在找，没有找到合适的。手机上也看过，不是太贵就是太远了……”
姑娘话到此处，小伙子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只小狐狸摇着尾巴跳起了舞，像探戈，似芭蕾。但他是那样不想被人发现，只说：“你怎么想要搬家呢？你原先住的地方不好吗？“
”不好，太闹了。“姑娘说。
到了九月的尾巴尖儿，陈佳薇再跟师父诉苦：”师父，假期有计划吗？没的话陪我找房去吧。我已经住在宾馆几天了，前台说国庆要涨价的，我估摸着得睡大街。”
李一辰有些吃惊：“哇，你真有钱啊还住宾馆，是被房东赶出来了还是咋的？”
“没有……哦对，我被赶出来了。”
李一辰第一次觉得这姑娘有些神经兮兮的。
“其实我那儿还有一间空房，我没跟你说……”李一辰心里那只跳舞的狐狸舞步渐渐缓和了，翘起的尾巴也慢慢垂下去，“我怕你不方便。”
“你那里有？”陈佳薇的眼皮子睁开，再问：“怎么不方便？”
李一辰眨着眼睛：“等下班了我带你去看看吧，你应该有空吧？”
“有啊，有的，为什么没有？”陈佳薇嘀嘀咕咕的。
当天下午，李一辰骑电动车带着陈佳薇，他们三绕两绕，骑行了大约十几分钟的路程后驶出了一条街道，从小路拐进了一片矮房区。终于在一栋黑瓦白墙的两层建筑前停下。
“骑车真冷呐”，陈佳薇小心下车。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她随即叫道：“李一辰，你住这里吗？还有桥……哇喔，大河一条！我刚才还以为你拐来拐去是要把我拉去卖了！”
李一辰的住房就是在一条河边，该住房的右侧是一座石孔桥，左侧沿岸是清一色黑瓦白墙的江南建筑。桥的那一头原本也有黑瓦白墙的建筑，不过近几年都因为拆迁被铲平得差不多了。
李一辰一边从包里取出钥匙开门一边说：“这里挺好的，相较清净。我以前休息的时候就常和隔壁大叔学钓鱼，人在屋里，打开窗户鱼竿甩下去就能钓鱼，挺有意思，就是鱼难上钩。”
“你还钓鱼？年轻人钓鱼不好的，以后不许钓了。”还在观望四周的陈佳薇随口说。
李一辰笑而不语。开了门将陈佳薇领上楼。
房子也算是老房子了，一楼的墙皮和上楼的水泥阶梯都透露着这一点。不过到了二楼却让陈佳薇眼前一亮。二楼显然是后来装修过的，过道都贴着瓷砖，墙体也粉刷得白净。四个房间呈一个”7“字形分布，两间住人的房间挨成一竖，厨房和卫生间则是靠成一横，一条转折的直角过道衔接着彼此。
“这些都是你养的？”陈佳薇发现过道边的窗户平台上有不少的花草盆栽。
“嗯，一些是我自己的，一些是以前住这里的大叔留给我的。”
“大叔，大叔……你和那人处得挺好嘛。”
“蛮不错的，只是他后来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那时我挺难过的……”李一辰打开了一间房门，“这是我的房间，我找一下钥匙，一会儿你看看隔壁间怎么样。”
“行……”陈佳薇扫视着李一辰的房间，大概有十个平方的样子。摆设简单：一个衣柜一张床，一条扶椅两张桌。桌子是一张放在床头边像是书桌，另一张靠窗，上面摆着一具鱼缸，里面居然还有几尾金鱼。排水设施氧气泵啥的也安装得有模有样的。“你还养鱼？”她问李一辰。
“也是之前大叔留给我的，他带不走。”李一辰回答。
“哦，还有这张桌子原本是隔壁房间的，他把鱼缸送我后把桌子也搬过来了，你如果要住的话可以把我这张拿过去。”李一辰指他床头的那张桌子。
“嗯，我先看看。”陈佳薇说。
他们去开了隔壁房间的门，陈佳薇看了一圈，感觉大小和李一辰的房间差不多，连家具好像都是和李一辰房间里的是配套的。整体看着也干净温馨。尤其钟爱那面向河的窗户，立在窗户边可以看到河水清澈、流动，一座石桥横跨河面交接两岸，偶有小车和行人从上边行过。陈佳薇扭头对李一辰说：“你觉不觉得这窗户外面就像一幅油画？”她还一面比划着。
“像，晚上会更好看，楼房和桥上的灯光都会映到河面上。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作业船从这里来回经过，也蛮好玩的。”李一辰讲。
“哦？挺不错的……”陈佳薇目光从窗户外收回，转身叉着腰又开始审视起这个房间。李一辰在等着她后面还会说些什么，可是她半天没再说什么。
李一辰于是不得不说点什么了的：“你饿了吗？要出去吃还是在我这里做饭吃，房子的事再考虑吧。”
陈佳薇放下了她叉腰的双手，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嗯，这外面有吃的吗？你平时自己做饭吗？”她问。
“到外面的话就是到我们刚才过来的那条街上，我平时下早班的话有心情就回来自己做，晚些就在外面吃或者点外卖。”
“嗯我们今天还是先去外面吃吧，等你做的话我估计就回去得有些晚了……”陈佳薇讲，“我请你。”
他们退出了房门，锁门。下楼前，他们顺便看了厨房和卫生间。
骑车上街的路上，陈佳薇问李一辰：“李一辰，房租怎么样，贵吗？”
李一辰灌着西南风回答：“还好，算便宜的了，整栋房一年七千，水电另外算的。”
“一年才七千？房东怎么想的？这么便宜！”姑娘惊讶。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希望我住过来吗？”
呃！这样的问题怎么会从她的嘴里说出口呢？李一辰真感到难堪，说想吧，他像个要吃肉的，说不想吧，他又像没吃过肉的。
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他们在一家火锅店里坐下了，陈佳薇说：“师父你点吧，我请你。”
李一辰不点，他觉得自己不挑食，硬将菜单推给了陈佳薇。
陈佳薇于是自己动起了手。
他们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连租房的事也没提。自顾自地添饭，夹菜，偶尔对上目光，就一个随一个的“嘿嘿”假笑，看上去都傻。
陈佳薇吃得少吃得快一些，当真先去付钱了。
她不让李一辰送她回去，她准备自己拦一辆出租车，并促使着李一辰先走。
李一辰先走了。
路上，他思绪纷扰，到底是在猜疑着陈佳薇会不会搬过来？
他是希望她能过来的，千言万语归于喜欢，归于心动。尽管也考虑过在这个时代里，他只是一名职校毕业生，而陈佳薇是大学生。她人是漂亮的，也合群，看来就是让人觉得她的前路是比他还要宽广一些的。
可是当兵的还想做将军呢，他做一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很难吗？总要试着往鹅的方向蹦跶几下吧？
一八年十月一日中午，李一辰收到了麦主管的邀请，电话里问：“小子，要不要跟我们一家子出去玩玩？爬黄山去！”李一辰被感动到了，但也推了。他是想去的，但是不太愿意和麦主管以外的他不太熟悉的人去，怕添麻烦，怕不自在。
二号清晨，他梦里被手机铃声吵醒。陈佳薇打来的：
“李一辰，你在家吗？”
他打着哈欠：“在呀。”
“放这么多天都不出门啊？”
“不想出去。”
“我想搬过去，一会儿打出租车过去，你地址发我一下嘛。”
唔，“好的，马上发给你！”
李一辰醒了。
「03生日」
早晨临近九点钟的时候，陈佳薇到了。下车后李一辰见她带的东西也就一个背包和一个大号的拉杆箱。
“你就这么点东西？”李一辰感到吃惊。
“是的啊，就一些穿的，没跟你说我住宾馆吗？”
他帮陈佳薇提着拉杆箱上楼，给她开了房间的门。陈佳薇于是在现在是属于她的房间里收拾。她说她也没吃早餐，李一辰于是到厨房里去煮了面条，两个人的份。
早饭后他们又一块儿去了街上，来回去了两趟。一为买陈佳薇的被褥床单等生活用品，二是买一些菜，似乎从今天中午开始，往后的日子他们都可以一起做饭吃了。
起始有些不适应，暧昧的氛围让两人都不是很自在。而无论怎样，合租生活是已经拉开序幕了的。
“你假期就打算宅家里吗？”他们吃饭时陈佳薇说起。
“是啊，A城能玩的地方我基本都去过了。”李一辰说。
“这样啊，我倒是挺想去逛逛的，但是身上没几个钱了。还有，房租我可能都得等年底结工资了才能给你……可以吗？”陈佳薇有些红脸地抬头看李一辰的眼。
李一辰也看她，但目光对上了又匆匆移开，“没关系，反正今年的房租我都已经交过了，你要是明年还住在这我们再分担。”
“这么好哇！”陈佳薇赞叹一声，“明年应该还住着，我不是刚转正了嘛。”
李一辰“嗯”了一声。
“但是从这个月开始我该给你的房租还是要算进去的，亲兄弟都得明算账。”陈佳薇申明。
李一辰“嗷”了一声。
“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回话啊，你这样我本来想和你多说几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拜托你是男生好不好？”陈佳薇竟忽然抱怨起来。
李一辰吃惊，嘴里的咀嚼都缓慢停下。
“可是不就应该这么回答吗？我要怎么回答嘛？”李一辰反问。
“这样虽然直白但是显得有些冷淡了，你是那种冷淡的人吗？”陈佳薇一双筷子按压在桌面上盯着李一辰问，但她不显得严肃，甚至含笑，“你不是嘛。”
李一辰也拿着手里的一双筷子不动，愣愣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陈佳薇一番自问自答。
“喂，李一辰，你该不会没有谈过女朋友吧？”陈佳薇换了新的问题，与此同时她的筷子也重新动了起来。
“谈过。”李一辰回答得爽快。
这回轮到陈佳薇顿了一会儿，很快她点头：“嗯，你虽然嘴笨，但是你人不错。”
我谢谢您嘞。李一辰心里嘀咕了一句。
“咦，那你女朋友呢，你们现在……”陈佳薇像是忽然想起的一样。
“已经分了。”
“呜，你犯什么错了？”陈佳薇扯着嘴角试探。
李一辰不太喜欢陈佳薇现在的这副模样：“我能犯什么错，我们都没错，就那么分开了。”
“嗷……”陈佳薇调整坐姿从盘里夹了一块肉给李一辰，说：“没关系，分手快乐。”
李一辰“哈哈”干笑了两声，手里筷子在碗中玩弄起那块陈佳薇放进去的带皮的肥肉，“早过去了，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呢。”他说。
他们的公司国庆里给的是五天的假期，李一辰和陈佳薇算是各自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三天，只在饭点的时候会相继开了门出来一块儿动手下厨，饭后通常是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各做各的。
3号的傍晚，李一辰淘米的时候看着陈佳薇一头纷杂的乱发问道：“你是这些天都没洗头吗？有点像牢里集体活动时放出来的。”
陈佳薇本正在洗菜叶子，听了李一辰的话她一伸兰花指将指尖的水往李一辰那边弹，“去你的，天这么冷，不出门我懒得洗，哪像你头发短房间里还有空调。”
“嗯。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要不要也安个空调，我们去淘个二手的？千把块左右。”
“先不要吧，明年再打算，我这会儿是真的穷。我毕业刚从家里出来时我哥给了我五千的生活费，我来这里甚至还没到一个月呢，现在只剩几百了。”陈佳薇别过身去淡淡地说。
李一辰好奇陈佳薇何故花销如此之大的同时也隐约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他试着要缓和一下：“没关系的，我可以先帮你垫付，或者是借给你，你什么时候还都行的。”
“不要，躺床上多盖点被子就好了。”
“好吧。”
“你还有个哥啊？你是家里最小的吗？”李一辰换了个问题。
“我们家三个小孩，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我哥上班几年了，我刚出来，我弟这个时候在读高三吧。”陈佳薇不急不缓地回答。
“哇，我也有一个妹妹在读书，念的大一。”
“其实麦主管和我说过你的一些事，我觉得你挺了不起的。”陈佳薇转头看李一辰。
李一辰有些意外，哈了一口气：“主管和你说我什么了？他真的……”他欲言而止。
“和我讲了一些你家里的事，我想他应该是要让你带我，所以稍微介绍一下吧。不过我听完后感觉你整个人都高大了耶！”陈佳薇刻意扬起嘴角。
“呵，是吗？也多亏了麦主管，是他当年收留了我。当时我在这里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工作，像条败狗一样的时候在一辆出租车上遇到了他，然后大概出于同情吧，他就带我去单位里实习上班了。他就是我的恩人。”
“缘分吧。你搞不好也会是我的恩人呢，你看你现在是我的师父，然后我没地方住的时候又是你帮了我，将来的某一天我和别人说起你的时候肯定也会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真的，我这人很重感情的。”陈佳薇笑嘻嘻的，好像在逗哪个小孩子一样。
这些天他们基本上是顿顿吃火锅，用陈佳薇的话来说是天冷，炒菜它凉得快，火锅它热乎还省时方便。
“还有两天的假期，要不要出去逛逛走走？”吃饭的空档李一辰问陈佳薇。
他们于是在隔天出去逛逛了，搭了公交车到A城的某个景点，然后是排队，排队，排队……做什么都得排队，两个人硬着头皮逛了半天，毅然退出景区，时候不早不晚的在下午三点左右。他们干脆在手机上订了两张电影票，看了《无双》。
回去时天黑了，陈佳薇抢着先去洗漱，完了她对李一辰说：“师父，明天你做早饭啊，我想赖床。”
假期结束后，李一辰骑电动车带陈佳薇上下班。冷不冷呢？还是冷的，只是戴了头盔和手套后也还好。再严寒些，或者遇阴雨天，他们就一起早起等公交车，日子大抵就这般进行着。
同事们自然发现李一辰和陈佳薇常常形影相随了。有人问李一辰：“得逞了？”
“没有，我没追她呢。”李一辰小声说。
“怎么没追？薇妹子倒追？”
“哪里呀，我不敢，我配得上人家吗？”
“咦，装，我看你们有戏，眉目传情的。”同事用胳膊肘轻轻撞击李一辰的臂膀。
“有人说我们处一块儿了。”某天下班后陈佳薇在下楼时跟李一辰说。
“嗯，你看得上我吗？”李一辰自以为自己的语气是玩笑的意味。
“嗯你人不错，但是我这个女的特别物质，除了喜欢帅的，还要是有钱的，有车有房的。你还得努力呀。”
哦，所以还是有希望的吗？李一辰暗自喃喃。但还是算了吧，我最讨厌物质女了，我有车有房还找什么物质女？即使知道她大概也是在开玩笑，但是李一辰已经觉得不爽了，又些失落了。
他嘴上没搭什么话。
日子还在继续，大多数人们的生活不温不火。后来谈得上有些意义的日子是陈佳薇的生日，11月30日。李一辰记得那天是周五。早晨去上班的时候陈佳薇高高兴兴跟他说：“李一辰，今儿个我生日，晚上我请你吃蛋糕。”然后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发现麦主管交到他俩手上的订单线稿有些多，有些还备注了加急，显然是得加班的趋势。
他们于是连中午那一小时的休息时间都用来赶线稿了。伸长了脖子眼睛盯着屏幕，手里的触控笔挥舞不止。
陈佳薇工作途中接到过几个电话，李一辰本来猜想是她的哪个亲朋好友打电话来祝福她了，结果发现陈佳薇跑出去接电话之后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李一辰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陈佳薇说；“骚扰电话。”
李一辰估摸着今天估计得加班了，他于是躲到洗手间里在手机上先给陈佳薇定了一个蛋糕，备注了可能晚些时候才能去拿。
他们果然加班了，不止他们，好几个同事也陪着加班，到了晚上临近九点钟的时候他们才陆陆续续结束了手中的工作。
终于要回去了，李一辰蹲在办公桌下抬头给脸上都写满了倦意和失落的陈佳薇说悄悄话：“陈佳薇，我在美团上给你订了蛋糕了，我们赶紧去拿吧。”
这真是一个惊喜，陈佳薇喜笑颜开，露出了一口白牙。
他们下了写字楼骑车去拿蛋糕。蛋糕店关门了，但商量好了把蛋糕给他们放在某某杂货铺里。他们赶到杂货铺，拿到了蛋糕。他们感激不已，连连向那个守店的小哥躬身致谢。
那夜里没有月亮的身影，凉风习习，他们骑一辆电动车在路灯下赶路，车后方一直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他们丝毫没有留意。
陈佳薇想来心情很是愉悦，即使到这会儿他们还没有吃过晚饭，但她坐在李一辰的身后两臂伸直了，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包包，摇摇晃晃，脑袋也摇摇晃晃，像个孩子。
李一辰说：“当心跌倒乐极生悲。”
陈佳薇说：“没关系，摔倒了我也高兴。”
李一辰心想着这姑娘大概是被他的蛋糕收买了，他于是也高兴，更加握紧了他手里的车把头，可要开稳喽。
他们顺利到家后，最着急做的事是进厨房，做晚饭吃。这时已经快到夜里十点了，他们真是饿极了。
还是最简单又纷杂的火锅，菜和料都配好了，电饭锅里的饭还没有熟。陈佳薇拍拍手说：“李一辰，谢谢你。来，我们抱一个。”
李一辰正红着脸的时候陈佳薇走过去抱了抱他，一双没擦干的手在李一辰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后很快松开了，坐到饭桌前。
好久没有拥抱过女孩子了，哪怕是被拥抱。李一辰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想哭，但那副模样一定会很怪异，他于是忍着，别过身去。
“蛋糕多少钱啊？今早还说请你吃呢，你给我买了。”陈佳薇侧过头去问李一辰。
“嗯你别老提钱嘛，就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不可以吗？”李一辰回答她。
“嗯，那人家也得走个过场嘛，这是中华传统美德。”陈佳薇说。
「04依依」
二零一九年一月二十四日，李一辰的妹妹李依依电话里向哥哥说她要放假了，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去。哥哥说要等到月底前后。
然而到了隔天，妹妹就出现在了她哥哥工作的写字楼下。
那会儿李一辰刚和陈佳薇从楼里出来，陈佳薇冷不丁拍了拍李一辰的肩膀说：“嘿，李一辰，那边好像有个美女在看你。”
李一辰循着陈佳薇的眼色看过去，果真看到个女生在看向自己。他感到奇怪，莫名心虚地别过头来迈开大步往前走。
“她还在看。”陈佳薇仍在悄声向李一辰汇报。
“我靠！”李一辰忽然止步叫了一声，转身面向那边的姑娘，“我妹！”他喊。
那边的姑娘笑嘻嘻向他走来，穿着靓丽的她扎着马尾，背着一个褐色背包，脖子上挂了一个相机。
“我坐飞机来的。”她走到李一辰面前，大大方方地拥抱了李一辰。
“你怎么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李一辰推开妹妹没好气地问。
“说了你可能不让我来。”妹妹在施行先斩后奏。
“我又不是小孩了。”她还说。
那还能怎么样呢？无论怎样，李一辰此时的内心总还是欣喜的，只是关于妹妹一个人的远行他难免觉得后怕。
他把妹妹介绍给陈佳薇，也将陈佳薇介绍给妹妹。然后他们遇到了一个麻烦，就是李一辰的那辆都市版型的电动车载起三个人是很拥挤的，如果遇到交警拦路的话更没得说了。
最后是陈佳薇说她打车回去，先让李一辰带他妹妹回去休息。李一辰不多作客套，也便照做了。
路上妹妹李依依问她哥哥：“哥，你女朋友？”
李一辰答得干脆：“不是，就是住一块的同事，也算朋友吧。”
“住一块儿？”妹妹塞在哥哥衣服兜里的一双手分别捏了捏她哥哥的腰间。
车子晃了晃，李一辰略微向后扭头说：“哎呀相当于邻居了，同一个房东的租户。”
“哦。”李依依点头，“我有几回跟外婆打电话，她都在问我你交女朋友没有，还说要在村里帮你问问。哥，你是不是都快二十五了？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要遇到对的嘛。”
“加油啊。”李依依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李一辰把妹妹带进他的房间，转身上街买菜之前他对妹妹说：“一会儿你跟陈佳薇说说，晚上你睡她那儿？”
“这样好吗？”李依依只是想了想就有些扭捏起来。
“那还能怎样？你要我打地铺还是去睡宾馆啊？”
“哦，好吧。”李依依应允了。
李一辰于是下楼，准备上街。
走的时候天色还昏黄黯淡，返回时已经黑得彻底了。
陈佳薇已经到家了，李一辰上楼时就听到她和他妹妹的谈话声。他在楼梯间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驻足听了一会儿：
陈佳薇问李依依：“我刚才看你挂着一个相机，你喜欢摄影？”
“嗯，学了一段时间了，平时有空的时候就和同学带着相机出去瞎逛。”李依依回答。
“挺好的，不过成本应该挺高的吧？”
“也还好了，平时少吃点就好了，也不是什么专业选手……”
没听出些什么异样，李一辰提着东西抬脚继续迈向厨房，听到陈佳薇的声音：“难怪你这么苗条，不怕你哥心疼啊？”然后她看到李一辰进来了，于是补了一句，“得吧，你好像比你哥还有肉。”
“哥你多吃点。”李依依顺便添了一句。
“咱是遗传的了，吃不胖的。”李一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边打开边说。
“我听舅舅说男生结过婚就好了，结了婚有了小孩就容易发福发胖。”李依依说。
“怎么个说法？”陈佳薇好奇。
“不知道，不过应该有这个可能，我那两个舅舅就是活例子。”李依依讲。
陈佳薇已经淘过米给电饭锅插上电了，李一辰把新买的菜带回来后她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帮忙，该洗的洗，该切的切。
李依依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待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了，过了一会儿她取了相机折回来，对着小厨房的某些角落和人影按下了快门。
“你拍什么呢？”，“你别拍我啊，没化妆。”李一辰和陈佳薇分别说。
“放心了，没有正脸。”李依依解释。
“你妹妹好像比你还热闹些呢。”陈佳薇低声对李一辰说。
“嗯，好事。”李一辰回答。
很快陈佳薇和李依依挨到一块儿了，李依依教她使用相机，于是两个姑娘就常咧着嘴露着白牙，举着相机对着菜板上刚切好的鲜蔬菜、对着李一辰的脸、然后又到走廊间打开窗户拍外面的别的老房子；去李一辰的房间，拍鱼缸，拍外面的映着光影的长河……李一辰竖着耳朵，听她们的动静，一会儿觉得窸窸窣窣听不清楚，一会儿又冷不丁的听到某人的大笑，他于是莫名地也跟着无声地笑，心怀温暖。
她们再回到厨房的时候，李一辰听到妹妹已经称呼陈佳薇为佳薇姐了，叫得亲切，陈佳薇也答得自然。这真够让他对妹妹感到佩服的，想来妹妹的性格真的比他好许多，那么她在学校应该都和同学处得挺好的吧？
吃饭的时候，李依依说：“佳薇姐，刚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哥让我求求你晚上留我跟你睡。”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或者说是李一辰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脸都红了起来，侧身撞了一下身旁的妹妹说：“你能别卖我吗？”
他们对面的陈佳薇轻笑出声：“我知道，不用你求，你不和我睡你睡哪儿呀？不过你别嫌挤啊，而且没有空调。”
“没关系，我睡觉不打滚，还可以给你暖床。”李依依说，同时她在盘子里夹了几块肉给陈佳薇，“谢谢姐姐关爱。”她诚恳极了。
他们今天没有吃火锅。
隔天，李一辰和陈佳薇一样要照常早起去上班。李依依在赖床，他们便将钥匙都交给了她。
其实这会儿已经是一八年的尾声了，早在几天前麦主管就在部门里宣布了月底全公司聚餐总结，在那之后大多数人就都可以解散回家了。
聚餐日定在一月三十一日，周四。这会儿是二十六号，周六。李一辰本以为周日休息日可以带妹妹出去走走，但是临时通知周日也得上班，甚至加班。
实际上李依依这些天也不显得无聊，她每天早上醒来后赖床到中午，起来洗漱做了午饭吃后，她就背着背包戴着相机出门。有时走远些，有时离近些，高楼脚下和胡同口里她都涉足过。
尽量赶在五点钟之前回到哥哥的出租屋里，为他们准备饭菜。他们若是加班，她就随意先吃吃。然后是抱着电脑修图，做作业，与同学交流。等大哥和陈佳薇回来了，她甚至可以与他们分享。
她其实挺满意于自己这样的生活的。
「05晚会」
一月三十一日这天，陈佳薇其实在昨天就已经结束工作了，李一辰没有。但是因为下午公司要聚餐，陈佳薇也便跟着李一辰去公司了。
李一辰跟妹妹说今天可能会回来晚些，让她晚饭别等了。
李依依还是耗在陈佳薇的被窝里：“聚餐可以带家属吗？”
“妹儿啊，别闹。”李一辰表现无奈。
“开玩笑的了，你们去吧。”李依依缩回暖窝里。
“其实我也想睡懒觉，不想参加聚餐。与部门里的同事们还好，但是还要跟别的部门的人，都不熟，怎么吃到一块儿去啊？”陈佳薇在电动车后座上向李一辰吐槽。
“谁想啊。”李一辰答着。
“喂，李一辰，你干嘛不买一辆车来开开啊？这天好冷。你们兄妹俩一个喜欢钓鱼一个玩着相机，这不像没钱人家的孩子啊。”
“谁喜欢钓鱼了，你才喜欢钓鱼。”李一辰应着。
“你以前自己说的嘛。”陈佳薇说。
“我可没说过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你。李一辰几乎脱口而出，但却只留在了心里。
“我喜欢画，喜欢写，喜欢美的一切事物。”李一辰违心地说。
“咦……”陈佳薇拖着长长的音。
车子继续靠边行进着，即使戴着头盔也能听到耳边风声阵阵。这样子过了很久，李一辰忽然开了口：“其实我的爸妈是车祸走的，所以我不怎么想买车。”
“啊，什么？”陈佳薇似乎没有听清。
“没什么。”李一辰讲。
“切……”陈佳薇又拖着长音。
傍晚，一通大扫除之后，全公司三十余人分别坐了几位同事的车去到一家酒店。平时极少露面的幕后老板也出了场，但是一番致辞和演讲之后果然又早早离席。余下的大抵是各个部门各坐一桌，一顿饭吃了大概一小时，之后就都要作离席的架势。
“我以为要拖到很晚呢。”陈佳薇悄声与旁边的一位女同事说。
女同事却告诉她：“还有一顿呢，就那帮男的爱喝酒，一会儿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散伙。”
“什么意思？”陈佳薇还不懂。
但她很快就了解了，麦主管带他们部门里八位同事到了一家KTV楼下准备到里头聚会。讲这是公司传统，是企业文化，真的假的也没人与他争辩。所以想来这会儿别的部门的同事们可能也正在某个KTV的包间里或者是哪里的火锅店内。
他们随麦主管进了事先预定好的包间里，男女排排坐，分得挺明了。有同事开始要点歌，有同事看见服务生端进来的酒箱已经或真或假地兴奋。
陈佳薇夹在两位女同事之间，以为能避免一些烦恼，奈何同事们开酒敬过麦主管之后，下一位被照顾的就是她。以她是新人为由，同事们闹着要挨个儿与她干杯。
她迎着同事们伸来的手仰头喝了几杯，然后硬着头皮直呼喝不了了。
“拿饮料代替吧。”李一辰在替她解围。然而却引火烧身：
“唉，你是她师父你替她喝也行。”有男同事起哄。
“不好吧。”李一辰喃喃。
年近半百的麦主管来解围：“人家佳薇是刚出校门的小姑娘，有的是锻炼的机会，今年我们就别为难她了，酒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能喝就开饮料吧。但其实饮料喝着可比啤酒还要难受哦，难消化，胀肚皮的。”
陈佳薇还是选择喝饮料，不倒汽水，倒营养快线。一开始她倒满杯，越往后她倒得越少，同事们也没有为难人。
后面有人开始唱歌，话筒递到陈佳薇的手里，不管谁怎么样起哄她愣是红着脸连连推开，与李一辰的作风如出一辙，就他俩不愿意唱。
“李一辰还是老样子，不喝到飘他开不了口。”
“对对对，灌他。”
同事们又对李一辰起哄，麦主管一旁磕着瓜子不打算扫谁的兴致。
于是新一轮的干杯又兴起，很快又迎来下一轮，直喝到女同事们都纷纷退出，坐离那张摆满酒瓶的桌子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找到话筒大胆开嗓。
男同事们已然扬言不醉不归，喝了往洗手间里跑，折回来了又继续喝，反反复复，终于把几箱啤酒都消灭了。
他们要开始迎战所谓的天与海之蓝。
“这酒喝杂了最容易吐。”麦主管晃着自己刚擦拭干净的酒杯。
实际上李一辰已经抱着洗手间里的马桶吐过两回了，他的脑袋轻飘飘，每次难受地趴在上面吐得痛快后他又莫名的信心涌现，自信能再干个一两瓶。实际上他也做到了，偷工减料的终于熬到那些啤酒瓶都成了空罐子。
但是勇士们又要搞白的。
不知是他身旁的哪位同事开的白酒瓶，才开盖，那酒味窜进他的鼻孔里，才一嗅，他便干呕出声，慌忙抬起双手捂住嘴。
同事们纷纷看向他，有人发笑有人担忧。
“李一辰你行不行啊，还没开始呢？”某男同事接连拍他肩膀。
“呜呜呜……”李一辰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向洗手间。
好半晌，他出来了，脸色红扑扑，人问他还能继续吗？他似乎疯魔了点点头。
“好，你看，他来状态了，这会儿把话筒递给他他肯定能唱。”
“是吗？”真有女同事把话筒递向李一辰。
“嘿嘿嘿。”李一辰不接，露着白牙冲那女同事傻笑。
“像个傻子一样。”陈佳薇在角落里看着李一辰说了一句。
然后她看见那帮男人一人一杯地倒着蓝色瓶子的白酒，逞凶斗狠一样纷纷往嘴里灌。李一辰真能耐，居然接连闷了两杯。
陈佳薇心都凉了。完了，今晚不指望李一辰带她回去了。
“慢点喝，白酒都是后劲足啊。”麦主管教育着年轻人们。
真是这样，没多久便很明显的不只是李一辰一个人飘了，这下一个个看上去都是要完蛋的样子。
李一辰坐着都能把脑袋在点歌台的桌角上碰了一下，然后他嚷嚷着要先进厕所吐一会儿。然而一进去就是许久，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我去看看。”陈佳薇在沙发上坐不住了。
有女同事拉她，“男的！”陈佳薇于是又坐下。
终于有人要进洗手间，陈佳薇看着那人拐角进去后，没过一会儿李一辰就贴着墙出来了，晃晃荡荡的，出来了就倒在沙发上。
“别喝了别喝了。”麦主管靠近他给他扶端正了。
越往后的时间里包间就越发消停了，陈佳薇眼睁睁地看着同事们一个个的面露疲倦再也张扬不起来。
“回去吧。”终于有人开口这样说。
“记住，你们谁都不可以开车了，给我老老实实的打车回去，听到没？这不是闹着玩，出了事全都得倒霉！”麦主管作最后的讲话。
人们应答，嘀咕着相继离开。
“我帮你把他扛出去，一会儿你们打车回去。”麦主管向陈佳薇摆摆手，陈佳薇于是过去和他一起扛起李一辰。
李一辰真得劲，临走前不忘趴在地上吐了一滩留给服务生收拾。
他出来后还要吐，麦主管也先走了，留陈佳薇一人立在李一辰身边凌乱。
她连续拦了几辆车，司机们摇下车窗后瞟见她旁边那位的状态，大都摆了摆手或说“不顺路”，或说“一会儿还要接客”，明摆着都怕李一辰弄脏了他们的车。
陈佳薇简直欲哭无泪，间歇地扶着李一辰趴到绿荫丛里吐了几次，蹲在地上给他抚背安慰了许久。
还是没有司机愿意载他们，也难怨人情冷漠，况且这世间谈何悲喜相通呢？
陈佳薇犹豫良久，终于拿出手机，翻出了那个已经被她拉黑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