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为什么清官难做?| 深度分析
最近《人民的名义》火的一塌糊涂,其尺度之大、涉案之真,直面官场的贪腐,不得不说是中国影视剧的一大进步。
这部影片折射人生百态,有官场潜规则,有人情冷暖,有婚姻百态,但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对于官场的拷问和反思。
我想,要解决任何问题,包括贪腐问题,首先应究根问底,把握问题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多角度挖掘分析,才能采取有效的解决方法。
所以,酝酿了几天之后,笔者写出了这篇有待大家共同探讨的文章,不正之处,还望批评指正。
直面贪腐,为什么清官难做?
在此,笔者总结了以下四点原因:
【1】经济方面:与富商们打交道,手握重权的精英阶层们,甘于清贫吗?
《人民的名义》是以查处“小官巨贪”的赵德汉为引子的,之后丁义珍出逃,牵扯出京州的贪腐集团。
赵德汉的例子,很有代表性,之所以能够做到“小官巨贪”,是因为手中握有重权——全国能源项目的审批权。要知道,这些能源项目,少则几个亿,多则上百亿,涉及到全国各个地市,赵德汉的批与不批,甚至是批得快与慢,都可能直接对企业的利润造成巨大影响。
权利之大,不可不畏。
手握重权的赵德汉,如果不贪腐,他的生活收入水平是怎么样的呢?北京的处级干部,工资待遇如何,我等小地区普通百姓不得而知,不过电视剧中也稍有透露——存折12万,各项奖金私房钱加起来三万,住在北京一个破败的小区,几近于家徒四壁。
这是一个,不拿百姓一分钱,清廉官员应有的生活,“清官”赵德汉的生活。
北京的物价有多高,先不谈,也暂时抛开“清官”赵德汉的居住条件,仅拿孩子的教育开支来说,在剧中,侯亮平说道,在北京孩子上辅导班,一个月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到十几万。
处级干部赵德汉,几乎是负担不起的。更别说将依旧生活在深山老家的父母,接到北京来颐养天年,医疗费都出不起。
而那些求赵德汉办事儿的富商们是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住别墅、开豪车,孩子上精英学校,那么,这样一个手中握有重权的精英干部,能够甘于清贫吗?
这既涉及到干部的待遇问题,也涉及到对个人的道德拷问和考验。
那么,赵德汉为什么能够贪污那么多钱,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给他送钱,主要在于滋生腐败的温床——“权力寻租”。
美国学者塔洛克在1967年发表的一篇论文《关税,垄断和偷窃的福利成本》首次提出权利寻租的概念。根据塔洛克的定义,寻租指的是那种利用权力通过政治过程获得资源和特权从而构成对他人利益的损害大于租金获得者收益的行为。
“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掌握着公共服务和社会公共资源分配,成为了一种资源。
按照权力寻租理论解释,领导干部,尤其是能力强、贡献大的领导干部,心理上的失衡感无处不在。他们是社会的管理者,掌握着权力,有心里上的失衡,就有得到补偿的动机;掌握着权力,就有补偿的现实条件。
因此,权钱交易逐渐盛行,权力寻租有了市场。
挣着抢着给赵德汉送钱的人里面,有手续不全、希望通融的能源企业,有想走小道的市委书记,当然这些都是不符合规定的,如果批准了将来出问题,是要承担很大的责任的。可还有一大部分项目是合规的,那么这些项目,是一个月审核完?还是半年审核完?不要小看了这个时间,半年可能就涉及到上亿的利润。
正如现在某些服务窗口一样,明明跑一次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如果你不给办事人员塞包烟,塞个红包,非让你跑三次以上才能解决。
有个最典型的案例,南方某省会城土地房产部门的一个打字员受贿400余万元。她非官也非吏,审批签章都轮不到她,为何受贿这么多钱?原因是需要到她那里打印材料的人太多,要排队等候。搞房地产的老板不差钱,早一天审批过关,就早一天回收银子。打字员就有了谁先谁后打印的选择权。
不是所有打字员都可以受贿400万,这样的例子也许有点极端,却也具有剖析意义。这还是在合法合规的情况下,一个办事员仅凭手上的小权力就可以牟取暴利,让我们看到权力的病态,以及全方面各领域反腐败的必要。
可批可不批、可慢批可快批,在这两个具有合法选择空间的关口,公权力的决策对于富商们来说,可是致命的。那么,敢问谁不愿意花点钱通融通融,“好办事”呢?
行政审批的不透明,给很多有权利盖章的单位和个人,留下了很多的寻租空间。
【2】当贪官成本太低:收下这笔钱,是不是就会坐牢?
既然有人愿意送钱,那还涉及到,贪官为什么那么大胆,敢收钱?很简单,当贪官的成本太低。
朱元璋是明朝的开国皇帝,他讨过饭、打过仗,对人情事故的了解相当透彻。他当然知道自己给官员定的工资不高,如今天一样,所以,在地方官上任之前,他经常找他们谈一次话,讲讲如何正确对待低工资,如何抵抗贪污受贿的诱惑。他给自己的部下算了一笔很实在的厉害关系帐。
大意是,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薪俸过日子,就好像守着井底之泉。井虽然不满,却可以每天汲水,泉不会干。受贿来的外财却可以让人在监狱受皮肉之苦,赃物也多入外人之手,毫无益处。
要知道,明开国时期,对于贪污的触发是极其严厉的。可即使是这样,派下去的官员,如同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的战士,一排排被糖衣炮弹击中倒下。
为什么?是因为他们不怕被处极刑吗?不是,而是因为,抓住他们贪污的概率太小。古时候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信息又闭塞,皇帝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今天则是因为,人治权利过大,加上法制建设的不完善,有法不依,法律刚性不足,软性有余,给予人为操作空间太大。
所以这些贪官们,在面临诱惑时,难免存在着侥幸心理,收下这笔钱,是不是就会坐牢?未必。一次的心惊胆战之后,并没有等来法律的惩罚,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法制的缺失,不仅体现在对于贪腐的惩治下,更体现在对公权力缺乏有效监督,造成人治泛滥,“一言堂”等等。
根据阿克顿定律和孟德斯鸠经验,在人治模式下,无法形成具有外在强制约束力的权力制衡与监督的廉政制度和机制,腐败就成为必然的结果,而清廉只能是偶然现象。
在电视剧中,京州市光明分区公安局长程度,因为自己表弟被市局扣押,就以传讯方式将大风厂工会主席郑西坡拘押,强迫其穿囚服,逼供犯罪事实等等,并撂下话来,市局什么时候放自己表弟,什么时候放郑西坡。
如果不是第二天刚好李达康要见郑西坡,那么,郑西坡会那么迅速、完好的走出公安局吗?不好说,电视剧中大风厂工人的台词很耐人寻味——“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把你弄进去了”。
这一方面反映了百姓对于公权力不信任,另一面也反映了对权力监督的缺失。
张居正说,人们怕那些吏,一定要贿赂那些吏,并不是指望从他们手里捞点好处,而是怕他们祸害自己。
郑西坡事件的解决,主要靠网络舆论和市委书记李达康的解救,如果没有他们,该怎么救郑西坡出来?是不是又会滋生贪腐?
邓小平曾指出,“制度问题是根本性、全局性的问题。制度安排的好,就是坏人也会变成好人,想做贪官也做不成;制度安排得不好,就是好人也会办坏事,好官也会变贪官。”
加强监管,才是避免权力滥用的根本。廉政建设的根本,不能取决于弹性的人格魅力,必须依赖于刚性的符合法制理念的制度设计。
依法治国是时代的大潮流,也只有依法治国,才能实现真正廉政和公平正义。
【3】政治生态之恶:清官难存,自身难保
在《人民的名义》中,省委书记沙瑞金召开常委会,讨论侯亮平的任命问题时,谈到了京州官员的腐败问题。
主管政法口的高育良举了一个例子,曾有一个市委干部,趁过生日收了属下三百多位官员的红包,共计二百八十万。
他反问沙瑞金,怎么处理,难道这三百多位官员全部免职判刑吗?工作谁来干?
其实这个例子很深刻,也是中国官场的一个缩影。官场的群体变相行贿,无法追责,也无从追责,这是一场群体的犯罪,究竟该怪谁?
有的官员也喊冤,自己并不想行贿受贿,但是大家都送,你不送,担心上级给自己穿小鞋。大家都收,你不收,别人不会感激你,反而会说你不合群。甚至想尽心机让你收,抓住你的小尾巴,不然,谁知道你这个“清官”会不会检举揭发?
在《红楼梦》第四回,描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贾雨村刚走马上任南京知府,就遇到了薛蟠打死人,新官上任稚气冲天,立马下令捉了来审讯,被自己的门子也就是手下的衙役阻止了。
门子问,“姥爷既荣任到这一省,难道没有抄一张本省‘护官符’来不成?”原来这护官符,就是当地最有权有势,极贵极富的大乡绅。
这些人是地头蛇式的强者,在当地苦心经营多年,已经建立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利益分配格局,他们很愿意把新官拉下水,教他们适应并且保护这种格局。
如果不听话,不保护利益格局呢?
“倘若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都还保不成呢!”这是门子给贾雨村的劝告。
《人民的名义》中,陈海被人为车祸撞死,就是因为触犯了利益集团的利益,而他又是个不肯被人收买的主,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恶性撞人事件是比较少比较极端的,但是,相同性质的打击报复,却是很多的。于是,一些刚开始正直的官员也慢慢学乖的,良心和身家性命,哪个更重要呢?
【4】封建意识残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中国古代史包括近代史中的官场政治,是一部资治通鉴史,同是也是一部贪官污吏横行于世、绵延不断的黑暗史。平常人为官的目的就是为了私利,“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早已成为官场的潜规则。
即使在社会主义的今天,百姓的潜意识里,还存在着这样的想法。当官若是当的比普通百姓还穷,那也是没什么出息的。
况且,中国仍处在人情社会,利用职务之便,为朋友、家人牟些,利益,无可厚非已经成为大众的公认——“有人在朝好办事儿”。
倘若自家亲戚手中握有权力,明明可以给自己开后门的时候却不给开,反而要遭到人的数落,冷面高傲白眼狼。
这是毒瘤文化的遗传,也给一些官员的思想造成了极深的影响,没有完全转换角色,意识到政府的角色是服务者,而不是统治者。
这种转变和教育绝非一日之功,需要长久的法制建设、思想文化建设等等,从根本上转变百姓的“官本位”思想,才有希望建设一个真正的法制服务型政府。
随着《人民的名义》热播,大众找到了反贪腐的撒气桶,剧中的侯德亮等人,也确实给予大家一个正义公正的希望。
但反腐并非是一项容易的工作。也不可能单纯依靠官员自身道德素质修养、靠公检法之力量来解决。
其中原因复杂,有官员个人道德缺失,但更要的是权力监督的缺失、法治制度的不完善、官场生态的影响、利益集团角逐、社会影响等等方面,反腐绝不是靠单一抓手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从多方面下手,任重道远。
新中国建立还不到一百年,经济高速快速的发展,社会阶层的流动,不成熟的政治体制,必然造成一些腐败现在,但是,我相信,公平正义的自由民主社会,迟早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