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手记

作者：蔺者

若说一个人对自己来说重要与否，有怎样的判断标准。

忆在多年以后，果然再见换成重逢。现实，总是不会由着我们的意志。你所做过的努力在改变着自己，而更多的还是停下脚步时的被改变着，里里外外的改变或许成就了更好的你，或许已令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在这个过程中被遗弃的东西，也许在回忆里都变得模糊，终于有一天泪流满面的时候，心中哽咽着：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啊！

物是人非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想必也真是无关紧要的人，在回忆涌来时，才变得滞重。听着别人的故事，我们自己常常身临其境。

“滴答——滴答——”

钟声响起，秒针转动，散尽烟云。

渐渐地，年味愈加浓厚。

我同父母回到老家，与精神尚且矍铄的祖父祖母团聚。家里宽敞明亮，许多家具即使已经许久没有翻新，仍著着鲜艳的色彩，只是欢声笑语在屋里打着转儿，颇有些拥挤。

听院子里的老人讲，今年过年孩子们都没回来，有些冷清。我出了房间，在各家巷子里走走停停的，确实发现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百十米的巷子里灯光很暗，从这家走到那家，忽而窜出一只猫，踩着嚣张的步子从面前经过，却绝不正面瞧我一眼。

一个稍显壮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从拐角处的暗影中浮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子被拉的很长，我踱着步子前去招呼，去发现是个很陌生的人，而且他的个子其实很小。

他也没认出我，只是用冷淡的语气说道：“能让下吗？这么大个子，哼。”

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太友好的意思，却不争辩，而是让了让道。

他迈步继续向前走着，也不多话，更没有搭理我。

“等一下。”他忽然转身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疑惑地望向他，并开始认真打量他。他仿佛正与这夜色相契合，脸上并没有多少光彩，一双眼睛似黑夜般幽深。矮小却很壮硕的身材有些微驼，两条腿似乎永远站不直，总有一条腿斜挎着，神色桀骜。

渐渐地，这个人的身影与记忆中那个人重合。

童年的美好记忆难以搬上台面来讲，或对于他，那些灰色的回忆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的，不对，他已麻木了。

这个人，我童年时期最好的朋友，他长我两岁，那时他总保护着我，还笑称我是他的幸运星，他会跟我分享好多故事，尤其那些“坏孩子”的故事。

而后来，目睹母亲的离世，让他一颗本淳朴无华的心染上鲜血。因为生在农村，因为那时暴动的青春，也因为周遭的闲言碎语，便带着一股子莽劲儿和无知冲入了人群，堕落进那些吞云吐雾的红灯处，曾受尽白眼与屈辱，也曾“风光”于各个街巷。经历了这一切以后，他开始恨命运的不公，恨这世道，只是痛苦的咆哮后却是可怕得出奇的冷静。那种弱者的无助感被他渐渐收敛，不再横冲直撞，而是换上一副笑面，骨子里却透着阴冷与市井的气息。

在那之后的一年，我离开了，去了市里上学。也未曾和他告别，因为我被大人告知他是坏孩子，他打架，骗人，帮人放高利贷，进派出所，气疯了他父亲，带坏了自己的亲妹妹。

而多年后，我们都已长成大人，他却更加苍老了，从哪一双墨般漆黑的眼睛里，是贪婪、邪恶，还是麻木、冰冷？

“别那么轻易相信人，因为即使是我，有一天也会在你背后捅刀子。”耳边响起这位昔日挚友曾经对我的“忠告”，我不知道，这时，我是否该迈出这一步，给他一个拥抱，或是转身离去，与此类人断绝任何形式的来往。

“你还好吗？”我心里默念，又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