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似昆,心境如明
因公出差来到昆明,被几个朋友问到,第一反应都是“好地方哇”,昆明四季如春的气候、花城的美名和玲琅满目的云南小吃都远近闻名,深深地种植在人们的脑海里,即使根本没来过的人,依然被牢牢地锁在这种印象里。
然而匆匆几天,我感到昆明长水机场才是最有代表性的人文景观。
原本预定了南航晚上八点的飞机去北京,可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就被APP通知航班延误了,可是七点半的两班东航和八点二十的海航都没有任何延误迹象。不会这么背吧,难道南航在昆明是收养的?到了机场时间还早,我便赶去南航柜台试试运气能否改签。昆明的天气阵晴阵雨,不少航班都有延误,南航的柜台已经围了一圈人。我排在一个黑色衣服的小哥后面,他右边一位中年大叔举着印有“Gold”的东航登机牌,急吼吼地插进来要改签,黑衣小哥犹豫不决,倒也不着急,等着Gold大叔办完后才递过手里的证件,一样,求改签。这时候他左边一位蓝色连衣裙胖大婶突然挤过来,肉肉的屁股从我手背擦过,直接横截面挡在了我跟前。“我X!”我心里骂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先来的,只是她的圆臀碰到我,感到一阵恶心,这时候我看右边的南航柜台人员空了出来,于是换到了右边空档询问,谁知道这位姐姐说办改签还是刚才那条队伍,不过,哪里有什么队伍,一瞬间已经又有一位瘦老头挤上前来了,插在我和刚才的胖大婶中间。
妈的,排队有用吗,南航工作人员也不会做任何秩序维护,谁先把证件递过去,谁更大声跟她说话,她就自然接过去办理了。为了改到七点半的航班,我迅速地把身份证递过去,让柜台帮忙改签。这时候胖大婶明显不满了,眼神朝我这边一直飘,嘴里小声嘟囔着:“都不排队的” 我懒得和她解释,在我看来她才是插队的那个,排队不应该竖着排吗?就算你先来,横着排的谁知道你在干啥?可悲的是,柜台姐姐打电话给东航没人接听,于是她主动询问胖大婶要办理什么,胖大婶明显挺值了胸膛,说要打印发票,同时,还没好气地说:“刚才我排在那个人后面的” 并且再一次用眼神鄙视了我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职场上混久了,脸皮厚了,一点也没感觉心虚或脸红,也懒得多解释什么,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接受着胖大婶幽怨的眼神和软绵绵的语言攻击,或许她真的是比我先来的吧,只是她世界里的规矩是圆的,我是方的。
始终还是先来后到,胖大婶先办理完了,柜台姐姐再次帮我打电话给东航,依然无人接听,于是她说可以先帮我订上东航的票,再去东航柜台咨询是不是他们的航班没有延误。虽然柜台前一大堆人群,但小姐姐不紧不慢,按照每人五分钟的速度一个个耐心处理,虽然我很着急,却也不好意思打乱她条理有序的慢节奏。拿到改签单,我立即奔往东航柜台,也是围了一堆人,但是明显东航有序多了,有三个柜台在同时处理,并且都立着一米栏,你看,这样人人都能竖着排队,规矩是要引导的嘛!东航小哥哥帮我前面的人办理,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个联航的航班啊,他们没有给你留座位。” 办事的大叔也完全不着急,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悠悠地说道:“哦,他们说有位子的。”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东航小哥拿起一支笔,在他的单子上鬼画符了几笔,又拿起另一支笔,再划了几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始拿起笔。我的急性子忍不住了,对他说:“你好,能不能快点,我的航班要飞了。” 他也貌似没听见,一点点地龟速递过单子给大叔,和他交代了几句,总算打发他走了,终于可以轮到我了吧。这时,突然我的右边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唉,我的身份证掉了怎么补办呐?” 我侧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妹子一脸尬笑地说着话。身份证掉了,不是应该去找公安、派出所啥的嘛?我心里想。东航小哥一边从我手里拿过我的身份证,一边回答说:“什么?” “我-身份证掉了-嘞,怎么办-呐?” 妹子嚼着一口方言味儿,像是老式收音机卡壳了一般。“身份证掉了去找机场公安咯。”东航小哥也是一口昆明味儿的普通话回答道。“什么呀?”“机场公安” “你这里不能办嘛?他们说你这里可以啊” “我这里办不了” “你这里可以的嘛,去找谁啊” “你去前面的问询台问一下吧”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怠速交流了几轮,东航哥哥终于也忍受不了妹子无厘头地再问下去,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麻烦帮我看看能不能改七点半的东航航班?” 我立即插话道。七点半东航有两班飞机去北京,并且都没有延误通知,十拿九稳了,我心里暗喜,觉得还能提前飞,不错不错。这时候小哥旁边的另一个柜台胖哥哥发话了:“去北京的南航都不接,我们自己乘客改签都没座位了。” 我靠,你以为用方言交流我就听不懂嘛?虽然我这次买了南航,但我的大本营是上海,90%出行都是东航啊!只是可惜混了这么久也没有一张金卡白金卡什么的傍身。小哥转头对我飙起了普通话:“不好意思我们航班没座位了。” “你们航班延误了吗?”我不甘心地问道。“呃,” 他不置可否地说到,“我们座位满了。”
好吧,我十分无趣地又跑去南航,把票改了回来,拿着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的登机牌进了安检。
排队的蛇形拦里有一家老小把我夹在中间,我前面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一个二十几岁的胖小伙,和一个10岁左右的小姑娘,我后面是位干瘦的五十多岁大叔,他们黑黝黝的脸,随意的T恤加挤在小腿肚子上的裤子。大妈手里拎着一个小布篮子,间隔着我一家人说说笑笑,突然,大妈放慢脚步,迟疑了一下,说“XXX能带吗?” “XXXX” 胖小伙回答道。“XXXXXX” 我后面的大叔补充道。“只要不是金条就能带” 小姑娘推着大妈往前,说笑道。我发誓我只听懂了金条这句话... 大妈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直接就在队伍中停了下来,自顾自地蹲下,打开她手里的布篮子,掏出一个小包,又一个小包,这一家人也都停下脚步,自如地好像这是他们家的客厅一般。为了显示我不插队的良好形象,我也“礼貌”地停在原地等候,不过看起来大妈没打算快速解决,开始一个一个小包拆解研究起来,我大声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啊” “哦,好,你先过去”小伙子不禁有点尴尬,于是我赶忙推着箱子大步流星地从他们旁边走过了。平时习惯了北上深的快节奏、人人遵守的规则、冷漠面瘫脸,突然感觉在机场这个理论上最应该繁忙不堪的地方,这家人才是真正地享受出行,享受相聚。
过了安检,面前一块超大的显示屏,我悻悻地看着南航航班无可辩驳的延误,而它前呼后拥去北京的航班都正常起飞的通知牌,忽然一个干脆的京腔对着我喊:“请让让,这里是放手推车的地方,你站远一点” 这声音特别提神醒脑,一位盘着发髻的大娘推着一大溜手推车往我这边行驶而来,正巧两个八九岁的小朋友想去推动角落里已经堆放整齐的手推车,大娘喝道:“你看你们都把这些车弄乱了!” 小朋友貌似没听见,又或者是到了熊孩子的年纪,自然屏蔽了这些教训的声音,嘻嘻哈哈地把车子乱移动了一会儿,便一蹦一跳地跑走了。大娘自顾自地继续把手头的推车往前推,一边说道:“谢谢你们这么美好善良的举动啊。” 我一听,以为大娘真心在夸奖小朋友懂事,但再看看刚才被他们移动散落在各处的推车,才突然明白了大娘的幽默感。“Interesting” 我不仅佩服起这位自己爱嘲讽找乐子的大娘,默默希望等我五十多岁了也能这么玩世不恭。走进候机大厅,身旁一位白净的小哥在打电话,冷不丁推车大娘又冒了出来,这次她驾驶着推车的推车,又整理了小火车般的长龙推车驶来,并大声说道:“要打电话找一个地方专心打,啊,这里是过推车的地方。” 大娘真是霸气十足,只要是过道,都理所当然地是小火车的轨道啦,行人必须自觉退让。旁边一位美女姐姐想借一辆推车,在大娘强大的气场之下,怯生生地说:“我能拿一辆吗?” 大娘显然一脸不情愿,我想她心里一定在开骂:“老娘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你又要拿走,一会儿又不知道给我弄到什么犄角旮旯去了!” 然而手推车没理由不让乘客使用啊,只能没好气地说:“你拿最外面那个吧。” 美女姐姐立即拿过车,一溜烟消失了。
机场推车人员应该是最无聊的工种之一了吧,不断地把车从各处收集好,推到收纳点,又眼睁睁看着整齐的画面被打乱。没点幽默感自我鼓励,如何能忍受呢?
想着航班延误,我也慢悠悠地走到登机口,一看南航已经在柜台贴上了白色大字报,说起飞时间无法预计。然而其他去北京的航班,比南航早半小时的、晚十五分钟的,也都陆续离港了。可能真的是南航特别注意安全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道。夜色渐深,我很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待着。一眼望去,随处都是一间一间的“双人KTV”小房子,果然很适合这延误的心情,飞到哪里不是忙碌呢,不如就在机场,安心地对着自己唱歌。
手头上一个项目是和昆明的一位年轻的大学老师合作的,最开始老师很上心很积极,合同也很快达成一致。可是过了几个月突然感觉很难推动,进展缓慢。我们步步为营地威逼利诱,老师那边始终稳如泰山,巍然不动。最近有一个公司举办的年度交流会要举办,老师很想参加,于是稍微回复了一些进展,这才稍许透露说,他没有预料到这个项目的难度和复杂度,占用了他的绝大部分时间,导致没有时间去做其他项目。“尼玛,合同都签了,钱也收了一半,现在才来和我说这个?”我心里不由气愤,虽然你是为人师表,培养人才的人民教师,也应该是拿钱办事,具有契约精神的好吗?合同也不是我们逼着你签的!现在骑虎难下,我们只能好生安慰,各种画饼,好让项目能进展下去。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老师似乎也自觉无趣,说了声“没事。” 惯常于外企的严谨制度和业务文化,我很难理解这种不守契约,反以人情来办事的方式。然而也许这就是世界不同角落的不同文化,对着什么人,就该学会去接受、去适应、去欣赏,其实格格不入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我是否能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如昆虫般渺小、自在,但又心如明镜般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