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初恋男女的别后十年(男版)
1
我叫贺昭,在十年前结束了和初恋女友周小媚的六年爱情长跑,从此陌路。
周小媚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是彼此的初恋。那时她是个学霸,门门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老师安排她和我同桌,以帮助我这个成绩中下游的学渣进步。小媚虽然学习好,但是从来不盛气凌人,善良的她总是尽心尽力帮我。然而那时在学习上我的脑子已然是一盘糨糊,知道自己天生不是学习的料,我早已暗下决心等高二结束就去外面打工。家里太穷了,父母身体又都不好,弟弟妹妹还小,我是家中长子,必须早早扛起养家的重担。
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让我总是做一些画面难以描述的梦境,白天坐在小媚身边,她低头促过身体给我讲解习题,瞥见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脖颈,如瀑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细密的光泽,一股女孩特有的芬芳钻入鼻息,我的心脏便难以抑制地咚咚跳动。为了掩饰尴尬,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吹起了口哨,小媚瞪起她好看的杏仁眼娇嗔地训斥我,我一点也不恼,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
我渐渐怀了心事,喜欢唱一些忧郁多情的流行歌曲,同学们都说我嗓音迷人,小媚也说我唱歌是带着感情,真好听。春天的午后,暖风熏人,我常常横坐在操场高高的单杠上,长腿在空中自在地晃荡,望着那条笔直的马路,那里有我喜欢的身影,看着小媚袅袅婷婷的走来,心中便暖暖的痒痒的。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在小媚的课本中夹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表达了对小媚的爱慕。小媚看后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荡漾开,一直蔓延到耳根,整个人像一朵美丽的彩云。
我很怕小媚就此不理我,没想非但没有,她反而比从前更关心我了。晚自习放学后我会送她回家,一起走一段长长的漆黑的路,偶尔我会轻轻牵起她的手。每当那样的时刻,便会有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我们若即若离的手指迅速传遍全身,从头到脚,热血沸腾。我们恋爱了。
高二结束后,家中的境况实在不允许我再读书,我忍痛离开校园和心爱的小媚告别,正式步入社会。我在省城一家银行做保安,每隔一段时间便回来和小媚见面,浓情蜜意不减。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小媚顺利考上省城一所重点大学,从此可以在一座城市厮守的我们欢呼跳跃。
二十岁那年的春天,满城樱花烂漫,我和小媚年轻的身体也如枝头的花蕾一样热切地渴望绽放。在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小媚第一次脱光衣服站在我面前,看着她丰满光洁的酮体,我喉咙里一阵干燥发紧,小腹部位一股奇异的暖流迅速流串至全身,又冲至头顶,瞬间感觉鼻子里热热黏黏的,下意识地摸了摸,一抹殷红的鲜血,原来是流鼻血了。小媚看着我的样子羞红着脸吃吃地笑,不得要领的我们慢慢摸索,有了人生中第一次交合。事后望着床单上那块血渍,我搂着小媚暗暗告诉自己,这辈子非小媚不娶,我要努力赚钱,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2
来省城三年多了,没学历没技术的我,依然只能做着保安的工作,每月发了微薄的工资,除了给自己留下勉强够吃饭的生活费,剩下的全部寄回老家。和小媚恋爱以来,我从没送过她什么礼物,有一年情人节,满大街的情侣手捧鲜花,浓情蜜意,只有我和小媚干巴巴地走着,小媚善解人意地怕我不自在,把我的胳臂挽的更紧了,一边讲笑话给我听。偏偏这时,一个卖花的女孩经过我们身边不停兜售着她的玫瑰花,我捏着兜里仅剩的那几张零票尴尬极了,这是我算好了的生活费,没有多余的。还是小媚反应快,她甜甜地笑着对卖花女孩说:我们昨天已经送过了呢。这才替我解了围。小媚不是爱慕虚荣的女孩,她是真的爱我,这么难得的好女孩,我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赚钱远比想象的艰难,我一筹莫展。小媚建议我去学修车,有了手艺将来好赚大钱。我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家中境况哪里允许,一家人巴巴等着我寄回生活费,事情也便搁浅了下来。时间一久,我适应了保安清闲安逸的工作,更是对做其它职业心里没有一点儿把握。小媚一次次劝我,我终究没有跨出去一步。渐渐地我看到了小媚眼底的失望与落寞,心中明了的我索性低下头刻意躲避。
大学毕业后的小媚找好了工作打算留在这座城市与我一起奋斗。那个夏天,我们躺在出租屋顶楼的天台上,城市大片的霓虹盛气凌人地闪烁着,偶尔一两架飞机轰鸣而过。小媚不顾暑热静静靠在我怀里,喃喃地诉说我们的未来:要给我生个孩子,为我洗衣做饭,把我父母接来一起照顾......听到她对未来的憧憬,我一边紧紧搂住她吻她,心里却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感到害怕。小媚在我怀里甜甜地睡着了,我却失眠了:以我们的能力,终其一生在这座城市也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容身之所,老家近几年不少富裕家庭已经盖起了小洋楼,我家却还是父亲年轻时修的土坯房。一无所有的我拿什么给小媚承诺未来?
几天之后,小媚父亲私下找到正在上班的我,原来家里已经给小媚在老家一个事业单位找好了工作,两年之后若通过考试便可正式录用,小媚为了和我在一起死活不肯回家。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供女儿上学没少吃苦:“我自己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全靠一双手吃饭,就想着把她供出来能进机关单位工作不再受我这样的罪,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争气,哎......”。听着他父亲发自内心诚恳的诉说,我心里乱极了。
终于,在我的劝说以及家人声泪俱下的炮轰中,小媚默默收拾行囊离开了我们的出租屋回到老家。
一年之后,年迈的双亲提说我的婚事,问我和小媚将来打算怎么办,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小媚多次邀请我去她家坐坐,和她父母多见见面联络感情,我总是自惭形愧,一次也没去过。和她在一起,我越来越沉默,我们之间的争吵和冷战也越来越多。一个周末,小媚来省城看我,心情烦闷的我和她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我摔门而去抛下哭泣的她,在网吧打游戏彻夜不归。第二天早晨回来,出租屋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锅里粥已经熬好,不见小媚人。
枕头上留了一张纸条。小媚走了,我也没去追。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小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整个人看起来瘦的皮包骨头,脸色憔悴,大大的杏仁眼里总是盛着的粼粼波光不见了。我一阵心疼,却还是装作冷冷的样子,小媚安静地坐在一边等我下班。
正值盛夏,城市的道路两旁开满了绯红的凤凰花。花絮断了魂魄一般颤抖着在行人肩上停留,满地落红。我走在前面,小媚默默跟在后面,我们回到出租屋。小媚一进门就开始忙碌,她洗了我的所有衣服又做了一大桌饭菜温柔地叫我过来吃饭。
我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那个夜晚,我紧紧搂住怀里这俱再熟悉不过的绵软的身体,泪如雨下。我亲爱的姑娘,我的媚儿。我沉默着不说话,一遍遍摩挲着那张亲切的脸庞,紧紧地紧紧地贴住她光滑凹凸的身体,我要永远记住这种感觉,在黑暗中一次次使出平生所有力气表达心中的爱。有些话我永远无法说出口,我承认,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无法给予心爱的女孩世俗意义上的幸福,我只能放手,让她去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一夜好短,而我漫长的人生苦旅才刚刚开始。
3
不久之后,家人开始带我频繁相亲,每见到一个女孩,我总是下意识地在心中和小媚做比较,没有一个能入我的眼。直到有一天遇见陈艳。
陈艳的脸型眉眼乍看有点儿像我喜欢的女星陈慧琳,她身材凹凸有致,性格活泼开朗,声音甜美,待人接物看起来很老成。听媒人介绍陈艳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至今还不通公路,小学毕业后陈艳就辍学随父母在广东一带打工,眼看着年龄大了,家里不想她嫁到外地便催她回来张罗着开始相亲。
或许是出于长相身材的吸引,或许是和小媚那段感情的隐痛在渐渐消退。见过几次面之后,我就和陈艳确立了恋爱关系。第五次见面时,我和陈艳鬼使神差上了床,陈艳并不是处女这我早有预料,但是她在床上的表现显然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风月高手。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一个月之后我们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了亲戚朋友算是订了婚。之后陈艳带着我去了广州,我还是在一家商场做保安,陈艳在服装超市做导购。同居的日子里我们才开始一点点了解磨合,陈艳并不像小媚那样善解人意,她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吃饭从来只顾自己,脏衣服在屋子里到处乱扔。我开始怀念小媚的温柔贤淑,一边和陈艳像夫妻那样隔三差五吵架,一边又在每个夜晚与她抵死缠绵。我们的关系陷入了一个让我感觉可怕又无力改变的怪圈。
想起一生都可能在这种关系中过活,我的内心是抗拒的。我想到了分手。然而,总是天意弄人。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令我措手不及,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陈艳怀孕了。那天她难得温柔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却高兴不起来。斟酌再三之后,不顾陈艳声嘶力竭的嘶吼,我还是决定带她去打胎。
医院陪老婆做产检的男人很多,都小心翼翼呵护着身边的女人,多么美好,相爱的人将要迎接一个融合了彼此骨血的新生命,爱情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男子将由此成为肩负责任真正的男人。我却和陈艳貌合神离,有一刻脑海中浮现出小媚那张温柔和顺的脸,心中那道伤疤又被扒开渗出寒碜的血。
在诊室门口等待着,我不断思索:我不想这么快有孩子,我还没有做父亲的准备,只是被欲望和世俗裹挟着向前,一切并不是我的本愿。然而,我有主动选择的能力吗?
本以为这次我能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医生在做完检查之后却严肃地告诉我:由于陈艳以前做过多次人流手术,子宫壁已经很薄,如果再做手术可能面临着终身不育的风险。
我默默坐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午后的光很亮很暖照在身上,恍恍惚惚中的一切如此不真实,却又真实到不得不去面对,心中无限哀愁。陈艳默默站在我面前,将我的头搂进她怀里。贴着她软绵绵的身体,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啊!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我在这年腊月回到老家与身怀六甲的陈艳奉子成婚。婚礼很简朴,戒指很小,陈艳嘴里嘟嘟囔囔的,满心满脸的不高兴。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我知道只要我一接话又是一打鸡飞狗跳的乌烟瘴气。
4
女儿出生后给我和陈艳带来了一段欢乐幸福的时光,想到如今自己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了,我便又萌生出一丝当年的勇气,我要负起责任好好赚钱养家。听人说煤矿工资高,我便跟村里几个伙计去陕北的一个私人煤矿做井下工人。
两年之后同村去的我们几个伙计两死一伤,只有我侥幸逃过一劫。我庆幸自己拿命换来的几十万元,值得!这几十万让我也终于能在村子里盖起一座小洋楼了。
修房子期间,陈艳不断地跟我吵架,她要出去,她说这两年在家带孩子的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而且她和我的老母亲几次吵到动手,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的老母亲被气到一次次生病住院。我拗不过她,知道她这些年在外面打工心野了,不喜欢农村单调的生活,随她去吧。
两层楼的房子修起了,一直低头夹尾巴的我也能在村里挺胸抬头了。偶尔我会站在顶楼阳台上瞭望远方,连绵的群山之外是另一个广阔的世界,而我始终没有走出去。孤枕难眠的夜晚,听着隔壁夫妻隐约的声声欢爱,我眼前又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小媚那张可亲的脸,一次次去梦里和她相见。亲爱的人儿,不知道她这几年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过得怎么样?
陈艳走后,我被家里老人孩子的琐碎彻底拖住了,除了偶尔在家门口打打零工再无其它收入。日常开销全靠煤矿上盖完房子之后所剩无多的那点儿底子。陈艳一年回来一次,打扮的越发妖媚,红头发超短裙成了她的标配,每次陪女儿待不到一周便又急急地要走。我们在一起并不像其他夫妻久别胜新婚,我承认,对她只是纯粹的发泄生理需求,她对我也是半推半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些关于陈艳的风言风语开始在村里传播:说陈艳结婚前就是在东莞做小姐的,嫁不出去才回来找了我,现在又开始重操旧业了。这些话传到我耳中时,一开始是愤怒憋屈,到后来竟渐渐萌生出终于要解脱了的轻松。其实我早该想到陈艳的过去,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
离婚是陈艳主动提出来的,她在东莞找了个大她二十多岁的包工头。女儿归我,也不存在财产分割。我恢复了单身,除了照顾好老人孩子,大多数时候以酒为伴,浑浑噩噩。过去已逝,将来未知。
5
一次跟几位同学聚会,觥筹交错间又提起许多少年往事。有同学说:你那时候可是许多女孩喜欢的类型呢,嗓音迷死人,把当年咱班学霸周小媚都迷倒了。
周小媚,时隔多年,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再次如电击般颤栗。梦境般的前尘往事一一浮现,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辛辣的液体充溢整个胸膛,听得到血液和心脏奔腾的声响。那个总是被隐匿在内心深处的名字,她提醒着我曾经的整个青春。
听说她现在过得不错,我这儿有她的联系方式。一个同学给了我周小媚的电话和QQ。
握着那些数字整整一周,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联系她。又一个独自喝完闷酒的饭后,我终于还是顺从内心的驱使,敲击键盘加了那个QQ号码。发送好友请求之后,心里七上八下,既想联系上她,又怕联系上她。我怕她冷漠,更怕她心中还存有当年的爱情。我希望她婚姻幸福,又希望她如我一般不幸。曾经深爱过的人再联系,无论哪种,都是在有意无意揭开那道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疤。
她通过了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心中满溢温暖和甜蜜,隔着屏幕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和心安还在。
那是除父母子女这样的血缘亲情之外,另外一种融入骨血和生命的情。无论经历过多少人世变迁,我们依然怀着最初的爱恋,彼此笃信,忠诚到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蠢蠢欲动的我还是决定去她的城市看她,至于会发生什么,不去深想。我只想看到那个一直在我心中无法抹去的脸,我要真真切切地摸到她,面对面和她说话。
见面前一晚我彻夜无眠,早上起来细细梳洗,整理着已经半秃的头发,看着镜中那个布满细纹与沧桑的面孔,突然心中像泄了的气球般没有了之前的热情与冲动。隔了十年岁月的长河,身边人世纷扰,一波波来了又走,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歌喉动听的纯白少年,她呢?
忐忑不安中到达约定地点,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是大街上男人见了常要回头的美丽女人,穿戴考究,香水幽幽。她站在阳光下对我说话,朝思暮想的脸在我眼前,触手可及,一切恍若梦境。她美得令人炫目,然而这种美并不是这些年我心心念念的周小媚,她不是我的媚儿。
走在公园里,感觉疏离,并没有隔着屏幕的心安与甜蜜。我以为是阳光下没有私密空间,我们彼此放不开产生了陌生感的错觉。我又邀请她去酒店,只剩我们两人的局促空间里,我注意到了她皱起的眉头下内心掩藏的烦躁与不安。她是别人的妻子,母亲,她现在的社会角色与我无关,我在心中苦笑。
聊了别后十年各自的生活,我不得不承认她已不属于我的世界。此刻,我们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彼此对望。转身之后,即是天涯。
她问我为什么离婚,出于男人的自尊,我轻描淡写,没有对她讲出全部真相,已经离婚五年在我口中成了刚离婚一年。除了那段隐在心中郁成结的感情,我们之间似乎再无其它话题可谈。心中纵有万般落寞与不甘也只能安放。
这一切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人的感情真实又虚伪,所谓的爱情,或许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与现实对抗的寄托与臆想。它的产生和消失,都是一瞬间的事。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却甘愿因此走上漫漫长路,毫无怨尤。
轻轻唱起一首歌:……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似乎看到了她眼中泪光闪烁,那晶莹的钻石终是没有落下。
她送我到车站,我们在人潮汹涌的大街说再见,我知道,这次再见,是再也不见!
归程的列车上,窗外迅速后退的光影提醒着我这世上有多少有去无回,曾经失去的东西,侥幸找回亦是面目全非。
夙愿已了,心中多年来系起的缠缠绕绕的结在一点点松散。
深深呼吸,万般安然。
活着,应该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