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灰色里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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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是住在上海的一条小巷子里。
这样的巷子和那些高大气派的石库门不同,它们蜿蜒曲折,阳光照射不足,灰色角落常常布满阴暗潮湿的青苔。房屋大多是解放前后自搭。
小巷有公用的自来水龙头,和倒马桶、只能男用的小便池。这样的巷子在90年代前的上海很多很多。
大都隐蔽在一条马路和另一条马路之间。穿过巷子的时候,就像穿过一家又一家的生活。
透过让阳光进到家里的门,和干净的窗,屋子主人的生活、家里零散的陈设;门口晒太阳人东家长西家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还有油炸带鱼、红烧肉、米饭的清香都扑面而来。整个弄堂琐碎重复,活色生香的生活近在眼前。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住的那条小巷是灰色的。
每次上学放学,总要一个人穿梭很久才能到家。而我家,也是小巷以家庭纠纷为重的关注对象。
爷爷在解放后造了两层楼的房子,带着个小小的种无花果的院子。院里有单独的自来水笼头,初时也算住着挺宽绰。
爸爸去了新疆。三个叔伯相继结婚,家里的房子就被各自划分,开始各过各的小日子。
有了第三代,小楼像几家挤住一起,天天摩肩接踵,纷争不断。爷爷棍棒底下出孝子想法显然失败的厉害。大伯更是砌了道墙,还另开了门。
八零年代末,爸爸在收到家里不间断要求调解矛盾的信后,诚心诚意给姑姑和叔叔们回了信。
希望年三十那天,不管大人孩子都可以坐在一起,忘记所有的纷争抱怨,团团圆圆的过个新年。
小巷要拆迁的消息已四处传来,每个人都期盼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每个人都预感到分别的时候很快就要来临了。
那年的腊八一过,家里就开始准备过年。
我们拿了旧报纸,纷纷把住的房间的玻璃擦的干干净净。家具,特别是碗柜,奶奶和爷爷都用石碱水擦洗了一边。去掉污渍后的老家具,更温馨一新。
家里的各种花色被单;蓝、粉、黄棉布床单;绣花枕套、毛巾枕巾都轮流洗了。分批在冬日的院子里晾晒。
像五色彩旗在阳光下闪耀,年前很长时间的冬日晴天里,小巷都飘散着洗衣粉和肥皂的清香。
二十九那夜,厨房里不间断的滋滋啦啦,爷爷奶奶开始炸肉圆,准备年三十的盛宴。
爷爷大嗓门嫌奶奶炸的太老,这个时候奶奶总是说她不弄了,让爷爷自己一个人弄去。然后再偷偷把几个炸熟透的肉圆放进搪瓷碗,让我们几个姐妹拿到一边尝鲜。
叔叔们帮着把另外的煤球炉生好,姑姑和婶婶开始做蛋饺。
金黄色的蛋液在铜勺内滚一圈,就成了皮。放上一勺肉,翻边,成了一个个圆鼓鼓胖乎乎的元宝。
大人们边做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隔壁邻居家女儿的男朋友和单位里过年发年货的拉杂事儿。三婶还夸赞了姑姑的卷发烫的特别好看。
整个小巷点着灯到十点多。到处是肉菜香味:八宝饭、烧鸭、炸青鱼……
我提前吃了些年夜饭的备菜,就到外面跟着那些嘻嘻哈哈追着跑等过年的孩子,窜门找伙伴,顺便再看看别人家为明天的盛宴做了什么菜点。时不时能捞到一块咸蒸肉、龙虾片、小点心尝。
那天是没有人催觉的,或被大人呼乳名叫早点回家不要疯。大人们都很忙,小孩们成群结队,走街窜巷,或要好的分帮结派到马路边去看霓虹,再快速的溜回小巷。因为过年,我们已彻底自由。
三十一早,小巷内有零星的摔炮声噼噼啪啪。睡了懒觉起来,我就看到了要穿的新衣。是件新滑雪衫,雪青色,和表妹的一模一样。
然后我开始按耐性子,等下午才能赶到的爸妈。爸爸说过绿皮火车要三天三夜才能从新疆到上海。
妈妈的行李里,一定还是送给大家的特产、炒货、一些羊肉、狗肉和哈密瓜。
等待的时候,我觉得很急,但同时也特别期待和快活。还去了斜对面朱家兄妹大院看他们家办年夜饭。
他们家房子比我家大很多,进门后的结构有点像北方的四合院。家里有个八十几的老太太,年夜饭都是太阳没下山就在院子里趁热吃的。
那年他们请了大厨,一大家族摆了五桌,旁支的亲戚也来了。而我除了羡慕,还尝到了到现在都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春卷。
回家后爸爸妈妈就到了,家里一下子热腾起来,欢声笑语不断。叔叔婶婶们帮忙接行李,大伯大婶也过来了。等洗漱一下,就开始一起准备年夜饭。
爸爸很风趣口才又不错,说了好些路上的趣闻,大家听的入迷。边聊着就边把提前一天准备的半成品菜加热拌料,上锅入灶了。
妈妈炒了几个川菜,姑姑把一份炒鸡蛋做成金黄的蛋饼,三婶、大婶都将自己准备的拿手菜加热后端了过来。
我和表妹们跟着父母和爷爷奶奶坐了一个撑的很大很大的圆桌。爷爷拿出藏了很久的白酒,被叔叔们调侃能喝到真不容易。
满满一桌菜和挤得紧紧挨着的家人。热炒冷盆,红烧清蒸凉拌,还有橘子汽水、度数很浅的香槟。爷爷从他坚持坐的主位上站起来,憋红了脸说了新年愿望是大家都身体健康。我们立刻回爷爷奶奶一定要健康,再举杯互碰。
间隙里红包从长辈们手里传递到每个孩子手里,大家都不停说祝福的话,和对孩子学习的祝愿。来年大吉大利,平安幸福。
十二点后,还放了许多鞭炮和礼花。我们家每个人,都几乎把烦恼抛之脑后。
我清楚的感觉到,新年的新气象,充满了祝福期待,它把我们融合团结在了一起。
只是后来,拆迁前又开始各有各的纷争、生气斗嘴、吵闹哭喊。
大家逐一搬离小巷。爷爷、奶奶、姑姑、三叔、大伯随后的十几年相继因病离开,那些喝的微红发亮的脸再没凑成过一桌,成了一张张黑白相片。
年还是在过。和爸妈,和老公孩子,和健在的亲朋好友。只是再也没有如此隆重过。
几乎一年之中所有的好时间和好食物都集中在那么几天奉献出来,只为来年丰衣足食、风调雨顺的祈愿。
我们不再以过年,为一年之中生活的最隆重的目标。
小巷已不复存在。尽管它日照不足,空间狭窄,容易摩擦,吵闹喧腾。但是那一条巷子抑或一个城市,齐心协力集体迎接新生活的期盼和单纯,被时间和建设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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