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15

多情却被无情恼

——与李商隐对话

一人一生中几时叹息几时快慰，几时长歌几时落泪，都历历在册，如果说《红楼梦》里众女儿的故事尽收薄命司，李白属纵情司，王维属怡情司，孟郊属秋悲司，那么你又当属哪个司呢？你说是秋悲司？你生于摇摇欲坠的晚唐，幼年丧父，家道中落，经济困难，日渐凋敝的大环境为你悲剧的背景板加深了一个色度；又或者，你属结怨司，你一身正气，人品高尚，出淤泥而不染，这些却成为了你与友人之间最深的隔阂。然而，在了解你的一切之后，我才发现你其实应当属痴情司。看过善变的嘴脸，历过虚伪的人心，浮沉于充满恶臭的斗争之海，你却依然对这个世界怀有拳拳的爱意。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你与柳枝的爱情终是一场有始无终的错过，你还记得那年那年牡丹开的正好，湔裙小溪水肆意流淌，有个姑娘在等待着你，可因你当时急于赶考，未去赴约，使得那博山香炉日益冷却，那姣好容颜和明媚之心也失去了熠熠光彩。红露花房白蜜脾，黄蜂紫蝶两参差。春窗一觉风流梦，却是同袍不得知。其实你并不知道，你与柳枝爱情的失败，也为你今后的人生写下谶语。

商隐，取商山隐者之意，后取字义山也有此意。唐代书籍大多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然而当时的印刷术还不太发达，所以书籍的保存只得依靠手抄，守丧期满，不肯下地种田的你顺理成章地找到一份抄写员的工作，同时又找到了同族叔父李处士作为你的老师，养成了一副不肯苟全的兀傲性格，学成了一身不合时宜的诗文本领。少年时代正是性格养成的重要时期，也许从那时候开始，你出淤泥而不染的性格就已然养成。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我不知道你要多么痴情，才能在经历那么多残酷之后扔坚信善不只是空话，幸福并不只是梦想；但我知道，你的坚信是对这世界以及所有人最大的恭维。

牛李党争，安史之乱，张韶之乱，宫廷剧变，你不禁再次生出了一种迷茫的感觉：如此荒唐的皇帝，如此混乱的朝廷，究竟值不值得为其效力呢？侵夜鸾开镜，迎冬雉献裘。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忧。你看似在讽刺陈后主的奢华与无能，实则在表达对敬宗执政的深深担忧，兴盛之路举步维艰，败亡之路却是一泻千里，你心痛，你担忧，日暮向风牵短丝，血凝血散今谁是，你咏叹，你讽刺。从没人写过这样的诗，诗句里有光怪陆离的景象，有扑朔迷离的意蕴，有缠绵悱恻而又一往无前的爱，你的痴情不仅限于爱人、朝廷或是社会，更对友人有着浓烈而真挚的情感，萧浣，这位牛党骨干，牛李党争中的庸碌之臣，你生命中的第二位贵人，最终没有在浮浮沉沉的官场斗争中取得一个翻身的机会，孤身一人死在遥远的遂州，你全然顾不上所谓的党派矛盾和利害关系，只是悲从中来，一味地哀悼罢了。你的真性情让我不得不佩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相遇的地方花开依旧，但早已没有爱情在等待或游荡。往事不可追，很多时候我们可以做的，不过是纪念。而那座腥风血雨的修罗场，不正是你以及每个寒窗苦读的书生毕生追求的舞台吗？